管家沉默许久,低低的笑笑,“其实我说的这些,您比谁都清楚。”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抬脚下来,语调冰凉,“是,我知道,而且是一清二楚,老三为的只是江家。”
“他良善、孝顺、看着是比老大适合守护江家荣耀,但他从小就不在我选择范围内。甚至我从没改变过他不配姓江,不配为江家子这个念头,你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江老爷子回身看向窗外越来越黑的夜,低声说事实:“因为他对权势、金钱、身份、地位,没有欲望。”
管家怔住。
江老爷子继续,“他性子从小就霸道,也知道自己很有钱。这种孩子想做孩子中的王很简单。但他不,对受万众捧月,众人视线包围奉承,毫无兴趣。江哲比他大两岁,贪吃但是没钱,变着法的哄骗江州。江州一清二楚,什么都没说,他要就给他,不,甚至主动给他,因为他说他是他哥。”
江老爷子冷笑:“他这种没出息的性子,未来的路一眼就能看到头。”
“果然,小时候没出息,长大后还是没出息。整颗心都挂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我说了多年,不许打交道的景家女,长达五年,闹得人尽皆知,给江家丢尽了脸。”
“和那妖女断了,出国再回来更让人厌恶。要么他就栽个大跟头,直接让我抓住把柄,把他训的像条听话的狗。可他不栽。好话歹话说尽,依旧任性、霸道、做事莽撞偏激、不计后果。”
“他这一年没日没夜的要把江家捧起来,除了有接受不了江家再像上次一样墙倒众人推的因素。一定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老陈。”江老回眸,冰冷道:“那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一旦江州达到了,就他那样烂泥扶不上墙,对什么都没欲望,并且不受人掌控胡乱来的性子,你告诉我,他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江家未来在他手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老陈想说话。
江老打断,“目的达成后,江州会变成什么样,你我都不知,因为他思维异于常人。若有一天,知道你和我杀了他的亲生母亲,他会变成什么样,做出什么,你和我依旧不知,但却能预想到。”
江老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对金钱、身份、地位等没有欲望,他不会把江家这双能助他登顶的双腿,当回事。江堰却不同。”
“江堰打眼就会察言观色,看着不争不抢,但野心很盛。放出去一遭再回来,不管他有多恨我,知道只有站到顶端才不会再有受制于人的那天。未来的日子,会不断的往上爬,不管是恨我也好,恨江家也罢,都不会动江家这个助他登顶的双腿。同样不会擅动我坟墓半分,反倒会做出孝顺的嘴脸,不落人半点口舌的在我死后,让江家旁支长奉我牌位,站在首位,亲手为我点燃上等的香火,祈愿我长安,庇佑江家。”
江老当然知道江州对江家做出的贡献。
也知道他本性良善孝顺。
但他霸道,谁说都依旧我行我素的性子,实在是让江老忍无可忍。
现在江家如日中天。
江州若是个哑巴聋子,说什么听什么,和秦家姑娘结婚给江家拉拢一助力。
江老还能容得下他。
偏他就是不。
不趁这次的大祸,把命被标了颜色,权势太盛的江州除掉。
江老怎甘心。
就算是江堰不开口,他也会找人开口。
谁都别想阻拦。
他冷眼看跪坐在地的管家,“还有一点,你个老了老了开始脑子混沌做白日梦的贱奴听清楚。不管老大有没有证据,若这遭不配合他。他转身就会告诉不可控,并且对金钱权势没欲望,可却手握金钱权势的江州,让他做斩下你我首级的侩子手。”
“从你我杀江州母亲开始,你也好,我也罢,最不该做的就是白日梦。”
他俯身,浑浊眼底鄙夷和讥讽浓郁,“哪怕江州那小子口中想让你我过的晚年再美好。咱俩都不可能如他所说,和他所想一样,去含饴弄孙、不问世事、颐养天年。更何况……咱俩对他做下的事,可不止他母亲那一件。”
管家扶地的手掌一寸寸收紧了。
江老直身,单手背后,长袍着地,“起来吧。”
他转身,看向外面漆黑的夜,“咱们这两个老东西,现在该做,也是唯一要做的是保如今这个不弱当年的江家完整交予江堰之手,让江州咽气。否则就算江堰闭了嘴,你可别忘了,外头还有一个主动找上门,但我们在江州没咽气前,却动不得的贱妇,江州母亲是咱俩的索命刀,她同样。”
管家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了。
沉默许久,苍老的身子轻晃一瞬,勉力起身,弯腰道:“是,老爷。”
屋里寂静,微弱到连呼吸似乎都被隐没了。
江老脑中的繁杂突然被玻璃上倒印出的二人身影清空。
他,头发花白,老态龙钟,咽气恍若转瞬之间。
老陈……亦然。
江老莫名想起半月前,江州坐在他和老陈下棋的石桌旁。
像个孩子似的托腮腿叉开,一守守了半天。
问他在这待着干嘛。
“瞧你们两个老头这把岁数了,终于能坐下来稳稳当当的一下下半天的棋,我心里舒坦,不想动也不想走。”
江州一年没怎么见过的笑绽开了。
有点浅,加上脸上的疤,总体不好看,但也不丑。
他那会接着说:“你们别只下棋,组队去染个头吧。我给你们买俩鸟,再拍两个金丝楠木的鸟笼。你们提着,去广场上和那些老头显摆,看老太太跳广场舞,试试看,能不能老来开朵桃花。等明年我大哥的小宝会走了,你俩接力推车去,再等几年,我不忙了,我和他推你们俩。”
江州的话有点混不吝,但声音却和模样一般无二,都像个孩子。
慢腾腾的,说话很清楚,也很真。
因为孩子的话……本身便很真。
江老启唇,“老陈。”
他低低的说:“下辈子吧。”
“这辈子保江家比交给我那时更盛,咱俩死后才能避开当年祖父给我们下的诅咒,不被拖进饿鬼道,往生成猪狗。”
这样,下辈子的晚年,也许能如江州所言那般,含饴弄孙,不问世事,颐养天年。
而不是苦苦的拖着这把老骨头,撑过一年一年又一年。
管家眼眶湿润了,低哑道:“好。”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江堰笑笑:“一切准备就绪,请吧。”
……
进医院四个小时,钟无为找不到江家人。
这个江家人不止是江堰和江老,还有江家旁支,以及刘老派系。
只有一个江州,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警卫守着,医生和护士严令禁止靠近。
他很想把医院翻个底朝天。
带来的武装也足够。
但对立派在拦。
区队完成任务后,被他们叫来了医院。
密密麻麻几百口人,占据了几层楼的走廊。
武装动不得区队,但区队却能对武装动手。
这是部门的先天压制。
钟无为不能妄动。
在去修被毁监控的人第三次被对立派的人阻的无功而返后。
钟无为甩给对立派一纸陈述书,字迹潦草,却能让人看懂。
直接不留面子的点明——江家不配合,对立派有意阻挠,盐城事情若在期限内没解决。
他钟无为有责任,在场的全部都有责任。
丢过去后,直接带人就走。
浩浩荡荡百余口离开医院。
钟家人不能得罪,但对立派同样不想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在知道江家人一直在顶楼会议室没断过出来的念头后。
掉入江堰陷阱,顺着拖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
黎明前的黑暗来临。
距离杨浅给的时间期限还剩四个小时时。
对立派隐觉有点不对劲。
打开被他们锁上的会议室门。
里面情景却大出了他们所料。
江家人在。
江堰和江老却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录像。
录像中央是坐着轮椅的江老,拄着拐杖沉痛道:“盐城指控,江某初闻时对不孝孙江州所作所为,震惊并痛心疾首。在证据确凿,联合办确认监控为真实的情况下,本想携江家众人在第一时间承担起全部责任,哪怕是家财散尽,为万人唾骂也在所不惜。奈何……”
他苍老的身子微微打起颤。
江堰入镜轻拍他后背,哽咽道:“是不孝长孙江堰的错,未思虑周全,把江家旁支全部召集在一起,想解决方案,结果……”
江老拍拍他的手,再抬头,声泪俱下,“无国便无家。我江某人本欲拖着近百岁的残躯,将家族荣耀抛之脑后,不问是非,不揪主谋,牺牲小我去捍卫我大国尊严。奈何你们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将我江家人全数锁起来,只待时间终结时,将污水尽数倾倒,欲致我江家百余口于死地。”
“江某有罪,未教育好不肖孙江州,让他胆小懦弱愚蠢的犯下滔天大罪。江家长孙江堰有罪,为兄未时刻监督幼弟一言一行,让他被奸人威胁蛊惑,无可奈何下沦为侩子手中的尖刀。江氏青壮年有罪,未于细枝末节中觉察他被人蛊惑威胁后出现的反常恐慌。但我江氏十余名小不过襁褓,大不足十岁的孩童何错?要被你们一并泼上脏水,拿走性命。”
江老在江堰的搀扶下,颤巍巍的下轮椅站起身,重重的喘了口气,似被欺凌到极点,走投无路般重声说:“我江家百年世族,江某人头上勋章荣耀无数,江家多年来,积德行善亦无数。若不是实在无法接受让我江氏一族十余名无辜孩童跟着丧命。万万不愿……”
江老单膝着地,“为老着不护亲族幼童,无颜于百年后面见先祖。”
他另外一只膝盖跪下。
江堰噗通一声跪下,“爷爷,不是您的错,是他们……是他们逼人太……”
江老拍拍他的手,看着镜头道:“在江某不孝孙江州平安醒来,言语自如,能正常阐述事情全部始末前,我江某代表江家百余口人,拒绝承担任何不该我们承担的责任。”
他眼底漫出一层泪,似绝望那般道:“证据指向他。似是他一人所为。可他个人权限,根本不足以调动一区队百余人携武器出境擅入城邦。余下需要共同签字的三位,年岁多他一倍,我想请问,你们这些足以做他父辈之人,为何要把尚不足三十,即将要和未婚妻成家有子的他,推出去做侩子手,并在事末,试图杀人灭口。在他生死还未明时,囚禁我江家百余口乃至幼童亦不愿放过!你们是要让我们江家……”
江老拍了拍心口,耳目欲裂的嘶吼:“做第二个江南景家吗?!”
“爷爷!”
伴随着江老倒下,江堰的疾呼。
视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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