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拉我站起身,—手揽过我的腰飞身而下,衣袂翻飞。
经历之前的铺垫,此番再被他抱着腾空而飞时便没再像上来时那般紧拽着他衣襟哇哇大叫,总算没把人给丢光到底。
“你要送我去哪儿?不是说是哥哥吗?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回家?为什么我要住在穆苏那里?”我的一连串的 问题并没有等来他的答案,唯有沉默。
如言,他送我回到司徒府。我立在司徒府的大门前,眼望着他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帘烟雨之中。
那天晚上,我很晚都没有睡着。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乐凌轩在雨中转身离去的背影。
我终于没忍住翻下了床,蹑手蹑脚裹了身衣服,踱向房门。甫一靠近,便觉两道幽绿的光笔直朝我射来。
“姐姐,你要去哪儿?”小灰狼翻身追了过来。
纵然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却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摆手打发它走,孰料他却凑得更近。我不得已,只得冲它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愣了愣,才悻悻转头,消失在黑夜中。
宝宝一直赖着同我一室而寝,我不担心别处,只怕它呜呜乱叫将外屋的妙陶吵醒,要知道那可是个难纠缠得紧的主儿。夜里我总恶梦不断,妙陶便睡在外屋天天守夜,此刻外面正下着小雨,那丫头要是被吵醒了,铁定是不准我出去的。
摆平宝宝,我顺上一把伞独自出门,—路彳亍。是夜,月黑丝雨,府里的风灯昏昏暗暗的洒下些光亮,在黑暗中指引道路。在此之前并未想过要去哪里,遂只是漫无目的的转悠,忽想起此前穆苏的种种。他曾叮嘱妙陶千万好好照顾我,可我身子成如今这副田地,连这夜里的一点微风尚受不住,再好好保护又有何用呢。倒真想遂了心中一点冲动,好好融入这夜,这风,这雨。
然终归心有余,整个身体很诚实地打了个哆嗦。紧裹披风继续前行,恍然间已不知身在何处,抬眼见一处院落,上面赫然刻着“碧梧”二字。早前便听府里人说,这处院子自五年前便无人居住,平日里倒是不缺人打扫,只不过除去打扫院子的人,也再无他人踏进过,似乎是不大干净。遂联想一日前府里伐树之事,我有些神经敏感,难不成真有老槐成精一事?
已是半夜,院子的木门却半掩着,好奇心驱使我向里窥探,隐隐约约间,似有微弱光亮从门缝透出。
这院子里不是很少有人进去吗?此刻约摸近丑时,还会有谁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靠近木门,光亮果然源自院内。一心半悬,我轻轻推开门顺着光源朝院子深处走去,渐行渐近,果见那微弱灯光中笔直地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浅玉色衣袍,木头一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伞下,身旁的树梢上挂着个灯笼。灯笼里的火光明明灭灭,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便会被雨水浇灭。细雨蒙蒙,落起了轻烟。那人立在雨中,周围水雾缭绕,仿若被笼罩在幔幔轻纱中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我心里打鼓,寻思着那人会不会是乐凌轩,不多的两次见面却让我对此人印象深刻,乍一看身形倒是相像得紧。然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人家穆苏的地盘,大晚上的没事乐凌轩也不该会出现在这儿啊。可我住在司徒府这么些天也没见过更多司徒府以外的人,看身形倒又好似与穆苏差不多,可穆苏不是一直钟情于玄色的吗?再者,我也没见过他什么时候穿身白衣服出来晃荡过啊。
我越想越深,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一阵,有些害怕起来。我转身刚要撒腿逃走, 不料脚下突然“嘎吱”一声,湿漉漉的地面上,一截枯枝竟然还能被踩出这么干脆的声儿来!我脑子里霎时犹如万马奔腾。这大晚上的,不会真就这么巧让我撞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吧!
可别啊!
越是辗转越是恐惧,周身汗毛“唰”的竖了起来。这不走不是,走也······还是快走吧!打定主意刚要再迈脚,那人已转过头来望向我。一道冰凉的眼神似把锋利的刀子,直面射來。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眼神转瞬变得疑惑。
“你怎么来这儿了?”语气冰冷得让人忍不住哆嗦。
只见明灭的灯火投在他半面侧脸上,光影绰绰。他凤眼入鬓,深藏在一对浓眉之下,一张薄唇永远紧闭着结着冰霜,就连脸庞的轮廓都给人一种与人疏离之感,周身散发的气质甚是淡漠难以近身。
我语无伦次,“我、我睡不着,出來透透气儿。”
他轻皱眉头,像是不悦我此番举动,上下将我微打量了一番,语调却仍旧淡淡的,“这么晚了,出来走当心着凉。”
“哦。”我应了声便没后话。
他随即也不再看我,转身依旧静静地望着身旁的那棵梧桐树,没了言语。
凉凉的风又吹落了几片梧桐叶,细雨打在叶子上,沙沙的像是蚕食桑叶。良久,几声夜鸟鸣叫忽然响起。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了紧披风,想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开腿。忽觉得,雨夜里的他,凝望着枯叶梧桐的他,竟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孤寂。
梧桐夜雨潇潇下,斯人难留子规啼。
他在等人么?他在等谁?还会有谁来?
他手里莹莹泛着白光的管子,那是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笛。我虽不懂玉,不过猜想那也应该挺珍贵。因为穆苏一直紧握着它,拇指反复地摩挲着笛身,望着的时候,很是珍惜的模样。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吹那支笛子呢?”
他身形骤然一震,显然没料到我还未离开,声音又似以往嘶哑。“笛是当年的笛,曲却不是当年的曲,再吹又有何用?”
“你可以换一首曲子啊,不要浪费了这支笛子嘛。那看着还挺漂亮的!”
他不再说话,凝视着手中的玉笛,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他轻叹一声道:“或许你是对的,一支笛子如果无人吹奏,那便是废了。”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声幽幽叹息徒然留落入耳。
他转身看着我,一阵后竟扯开嘴角浅浅笑着,虽然有些僵硬,“走吧,我送你回屋,别站在雨里着凉了。”遂将玉笛别回了腰间,又去梧桐树下取下了灯笼,唤了我到跟前,并肩朝来时的路走去。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玉笛拦腰断掉一截,已然是一支废笛,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毫不掩饰地对我笑,没有稍瞬即逝。第一次是他带小狼来看我的时候,那一次他的笑容带着几分调侃,大概是被我滑稽的模样给逗笑了。而这次,我却不知道那微笑是什么意思。能见着他笑我觉着实属难得,他不同乐凌轩,随时都像挂着笑容。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也很好看,或许笑容从来都是上天赐予人们最宝贵的礼物,只是他却好似从来不爱笑。
边走着,我不由一边时不时偷瞄,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说道:“其实你可以,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他骤然顿身,“嗯?”悠悠转身看向我愣了愣。
俄而忽启唇,极认真地问道:“难道我不笑的时候,很难看么?”
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问,我诧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遂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是,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不过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真的!”
我手忙脚乱地扶稳伞把,却没见着烛火明灭中,他坚毅的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谑戏轻笑,
“那个,穆苏·······”我撑着伞,微微抬起伞沿望着他,汇聚在一起的雨水沿着伞骨一颗颗滑落,连成一串串珠帘隔在我与他两人之间。
穆苏停住悠缓的脚步看我道:“怎么了?”
“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在哪儿,为什么我会住在这里,还有,我为何会无缘无故落水,险些淹死?”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家不回,更不明白青音对我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我的死另有隐情。我想我应当知道些什么,至少,我得搞明白自己究竟是谁,又如何到了如今地步。
穆苏刹那迟疑,极为严肃地看着我,“住在这里不好吗?”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从何答起。在这府里有真关心我的人,也有讨厌我的人,这一点到哪里都不会改变。所以没必要不舍或介怀什么,可是现在,我很想知道我的家人是谁,他们是不是都像乐凌轩那样待我温柔,毕竟每个人不是都应该有个家的吗。
我有些郁郁然。
“不是,住在司徒府很好,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我却不知道下半句了。
他漆黑的眼眸闪了闪,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雪婴,以后就把这儿当你的家,好吗?我会好好照顾你,至于你落水的原因,那都不重要了,答应我,你要重新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他连问了我两句‘好吗’,却叫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关于自己,我一点都不了解,可谓什么都不知道。仿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木偶,任何事都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怎么做。一个没有曾经的我,活着似乎便只是每日向一只空壳里填补,不停地把别人给我的东西填补进去,直到它重新满起来,直到灵魂的那一角空缺被遗忘。
“我……”
我或许不是你们认识的雪婴,我或许是别人,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些,我可以从哪里得到答案?
秋夜被淅沥丝雨浇得更添几分寒凉,路上的青苔湿滑,一步不稳便滑了脚。身体骤然后仰,重心不稳,我心想这次肯定会摔得屁股都开花开朵。慌乱之中尚来不及叫上一声,只顾得胡乱抓了一通,待稳住身形时,才发现自己已然栽进了穆苏怀里,后背紧贴着是他结实的胸膛,隐隐还能感受到那里面强有力的心跳声。
我慌乱地抬头望向穆苏,见他眼里一片紧张失措,手里的灯笼早已被抛在路边,微弱的烛火在灯笼里跟着滚了几圈后掉进了小湖里,瞬间被水浸灭。我该庆幸,那灯笼幸好是灭了,不然不知道穆苏见我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脸后会不会直接把我再扔出去,摔得个屁股开花不说,再灌上两口“玉露琼浆”。
穆苏小心将我扶了起来,我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任风雨亲吻着脸颊,心头一股热流四蹿不息。
“还能走?”他轻声问我,支了伞过来为我挡雨。
我不敢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旋即惊慌走开两步,拾起自己的伞却楞在了一旁。手中的提灯灭了,此刻正在院中的假山前,前后不见风灯,漆黑一片,不禁有些畏缩。正是进退两难时,手心却突然一暖。穆苏捉了我的手攥在手心里,默默的牵了我向黑暗深处行去。心底某处仿佛冰雪消融,化得不成了样子。
雨不停地下着,屋檐汇集的雨水“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一夜无眠,一夜难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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