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蔽日,杀声震天。
梓潼关城头,已有越来越多的敌军,沿着登城木梯蚁附而上。守城战士死伤无数,渐渐抵敌不住,一名士兵来报道:“禀将军,弟兄们拼死血战,死伤大半,只怕……”他满是尘烟的脸上,双眉紧皱:“梓潼关快守不住了!”
卫潇拔出昊天剑:“守不住也要守!宁可战死,与梓潼关共存亡!”
守城兵士们士气一振,纷纷呐喊道:“宁可战死,与梓潼关共存亡!”余勇暴发,竟一时将那些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攻城敌军势头挡住了。
嬴异在城下看见,眉头不同皱了皱:“还在负隅顽抗,真是可恶!”
问手下:“谁可与我前去破敌?”
众人方要答话,忽见一人撞了进来:“将军,请容我去!”
嬴异定睛一看,却是受了重伤的修睿。
修睿此时已被医师拔去长箭,身上裹了厚厚一层白布,他摇摇晃晃走上前来,单膝一跪:“将军,卫潇欲取我性命,我与他已恩断义绝,今日带伤请战,直取梓潼,请将军万勿以我身负重伤为推托,修睿愿以死请战!”
嬴异沉吟了一下,目光一转,递过画有雁斩都双翼记号的令箭:“也罢!那就将雁斩都授于你,由你亲自带领,破城!”
“修睿领命!”修睿高声了一声,双手接过令箭。
正要返身离去,忽听军师宫蔚叫了一声:“且慢!”
宫蔚拦下了修睿,回身禀道:“将军,你难道忘了我军临出发前夜宸将军的叮嘱,只可围城,不可破城!”
他看见嬴异面色一沉,又急速加了一句:“那时,你可是立下军令状的!”
嬴异的面色愈发阴沉起来。
阴沉得如梓潼关城头上的战云。
他挥了挥手,示意修睿领雁斩都而去。
“将军哪!”宫蔚眼见已不可阻,翻身滚下马鞍,拜倒在嬴异马前:“夜宸将军乃是我大帝国中之中的魔将杀神,无上将星,其智与勇天下无匹!他若说你与卫潇对阵之时,这城不可破,那便破不得!”
“如何破不得?”嬴异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比卫潇不如吗?”他长戟一指对面的梓潼关:“我三十万大军围城十日,而今,梓潼关近在咫尺,破城指日可待,你要我收手?你是怕我不是卫潇的敌手,还是怕他在城中设下埋伏?”
军师眼泪纵横,苦口婆心相劝:“将军!将军且想想,我军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梓潼关守将理当倾巢而出,为何独独不见武烈将军楼烦,那可是幻族守城将领中的上将啊!”
修睿跪在地上禀道:“梓潼关中,设有三重,外城,瓮城,内城,末将愿领命为前驱,以我部和雁斩都为前队,破开城门之后,前队先进,侦察敌情,将军在再率大军断后,城中纵有埋伏,亦是不惧!”
“好!”嬴异道:“此举甚得我心,令你率军前去,火速破城!”斜视了军师宫蔚一眼:“听见了吗?城中纵有埋伏,我亦不惧!”
“将军!”眼见阻拦无效,军师蓦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踉跄扑到嬴异马前,抓住马头缰绳,愤声疾呼道:“将军若要破城,先杀了我!”
“若是不然,我将不惜微躯,以身拦阻将军!”
嬴异铜铃般的眼睛中紫光暴涨!
“军师,这可是你说的!”
跟着一道冷光亮起,在空中划起一道绝决冷厉的弧线。
“啊!——”一声长叫,宫蔚的脑袋蓦的从肩头上滚落,跌于尘埃,在地上滚上了几滚,双目犹睁,面上鲜血怒视,似死不瞑目。
“酸腐文士!”嬴异看也不看那颗跌落在尘埃中的头颅:“我早就知道你是夜宸派来掣肘于我的,名为军师,实为监军,我只是不知道,以我征澜帝国雁斩将军之名,有哪一点儿比不上他卫潇,要令得夜宸将军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他临阵斩杀军师,令得大军噤若寒蝉。
嬴异却不以为意,喝令:“传令!修睿率所部及雁斩都为前驱,我三十万大军整军待发,待前驱攻破城门之后,大军离之后一箭之地,进发!”
“是!”魔族军士齐声应道,甲矛如林,撼天动地。
修睿当即率众冲上前去。
“弟兄们,这是你们建功立业、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在城下大喝:“此一去,有死无回,或者为万世唾骂,但我们的英魂,终将回归故土安息,只要守护住我们心中的信念,一点污名骂名,那又能算得了什么?!”
“是!”他所部的毅勇军战士齐齐答道:“英魂依然在!”
“破城!破城!”战士们手持长矛,齐齐顿地,然后一起冲杀了上去!
修睿低声念了句:“英魂依然在!”然后他将魔族的头盔摘下,换回自己小心收好的幻族头盔,用衣袖擦了擦,当即率先冲了出去!
木锤车,在修睿的带头下,一次次,沉重的撼动梓潼关的城门。
“轰!”
“轰!”
“轰轰轰!”——
巨大的城门,终于在木锤车的撞击下倒了下来,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战士们弃了木锤车,纷纷跳上城门的铁板,一路向里冲杀了进去!
伏守在城门后的左右两队幻族守军立时冲了出来,与攻城的士兵战在一处!
那是攻城史上少有的杀戳——攻守的双方,都是同一个种族,同一个血脉,平日里朝夕相见的兄弟,有的人甚至还一起喝过酒、聊过天,同吃过一张饼,在缺衣少食的情形下同盖过一床棉被,他们一同在大地为席的星空下怀念过家国故土。
可是这个时候,双方却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每一刀斩下,都是同族的身体,每一片血流出,都是兄弟的热血,鲜血飙出,流向长空,再溅到脸上时,心却冷到了极处。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不能停,他们只有杀!杀!杀!
雁斩都的亡命之徒冲了上来,跟随在毅勇军后斩杀一切,他们顶着右脸上的斧头刺青,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眼中放出嗜血的光芒,手中的斩马刀,所过之处,便如被清洗了一般,寸草不留。
城门后的伏兵,几乎很快便要被斩杀殆尽。
“卫将军!”独臂的弘义站在瓮城的城楼之上,眼中露出激愤之色:“这帮叛军,竟然跟雁斩都同流合污,斩杀我们的同胞兄弟,卫将军,你怎么还不下令弓箭手射杀?”
卫潇双手握住城楼上的扶栏,眼中盯住下面瓮城中的战场,只听“喀嚓”一声,扶栏上的木头在他双手中被握得粉碎!
他的心中天人交战,似乎有一万个声音在心中说:“快射!时机稍纵即逝!”“不要射!那些攻城的幻族兵士,也是我们的人啊!你怎么忍得下心?”
他将右手举到空中,终于,放了下来,从牙中挤出两个字:“放箭!”
箭如雨下,从城楼中的箭口中飞了出去!
那一刻,卫潇的眼睛睁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城下的毅勇军战士,连同雁斩都,一起被射杀于瓮城之中。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从他眼中流了下来。
划过清秀的面庞。
“城破了!城破了!”
随着攻城士兵的喊声,城外,近三十万铁骑踏了进来,蜂涌而入!
嬴异指挥盾甲兵在前,弓箭士在后,铁骑兵再随其后,他毕竟是大将,临危不乱,虽然前驱部队被射杀于瓮城,但他的弓箭士在盾甲兵的掩护下,很快将瓮城城楼上的弓箭手住,大军冲了进来,守军寡不敌众,被魔族大军冲上城楼,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
翊师将军弘义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幻族弓箭手倒在自己面前,一个魔族士兵高举着斩马刀冲他斩了下来,他一把抓过弓箭手中的弯弓一挡,迅疾被锋利的斩马刀斩为两截,他当即跳上前去,一脚踢飞那名魔族士兵手中的斩马刀,将它夺了过来,刺入魔族士兵的胸膛,跟着将刀拔出,冲向了潮水般涌过来的魔族士兵。
上河谷中,夜宸饮了一口酒,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将军摇头叹气,莫非这酒不好喝么,还是为你抚琴之人不够美?”霜公主霏羽抚着琴,一边问道,妙目低垂,长长的眼睫如同一面浓密的扇子。
夜宸将杯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非酒不好喝,非抚琴之人不美,而是这琴声之中,杀伐之气太重,搞得我连酒也饮不下了!”
“铮!”的一声,霏羽收了手,一根琴弦应手而断,她霍的抬眼:“琴声本清心,只是我不知道,就在距这三百里之外的地方,我帝国的三十万大军正在苦战,将军却何来的闲心,饮得下酒,听得下琴?”
夜宸又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霏羽身为女将,生平最是讨厌他这种一言不发深藏不露的脾气,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一方白帕,在抚琴的手指上擦了擦:“莫非将军以为,你派去的那名为军师、实为监军的文士宫蔚,能拦得下雁斩将军嬴异?”
夜宸又是摇了摇头。
这次却是耐心的开了口:“想那嬴异脾气暴躁、自命不凡,连他同我签下的军令状他都可以置之不理,何况是一个文士宫蔚?”他抬眼看着对面有些心浮气躁的公主:“他当然拦不住。”
公主面色更寒:“他若是拦不住,我们又赶不及,难道你让他去送死?”
“正是。”夜宸面色淡淡,眼中的赤青双眸却是妖光流转无限:“不但他要死,连他的那三十万大军都要死,无一人能活!”
“什么?”霜公主惊得站了起来:“你竟然……能坐看着我三十万魔族大军去送死,却不惊不动?”
“不然,公主以为如何?”夜宸抬眼看他:“公主以为卫潇的天界武神将,是浪得虚名么?”
他将酒杯抬至唇边,微微饮了一口,赤青双眸眯了起来,看向远处:“公主请看,起雾了,这几日,山野之中,还真是雾气迷漫啊……”
“我跟你谈军务,你却在这赏景?”霏羽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红裙逶迤,走了过来:“我且问你,纵然是卫潇令修睿诈降,他的城中伏兵,算破天也不过八万之数,怎么能困得住我魔族三十万大军?这岂非——是如羊吞虎?”
“如羊吞虎?”夜宸将杯停在唇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之色:“我看,是如蛇吞鳄吧,卫潇此人,我们都小看他了,我原先以为,他身为天界武神将,必然有些事不愿去做、不屑去做,其实,”他眸光流转,唇角勾起一抹嘲笑之意:“他跟我,都是一样的人哪,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跟我一样,都有蛇之毒、虎之狠!”
他霍的站起,摔杯于地,一手指向遥远的梓潼关方向:“卫潇,你能吞得下我三十万大军,我夜宸手下,亦染有百万人的鲜血,又何惜这三十万人性命,你我终将相遇,短兵相接,终极一战,看看鹿死谁手!”
缥缈的白雾,随着他的语声,如同轻纱一般的,轻轻漫过了河流,覆过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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