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予正在浅睡之中,半梦半醒,卫潇尚未回来,她心中挂念,便睡得不甚踏实。
倒是小狐狸毛茸茸的蜷在床头,三叶草四仰八叉的占据了卫潇的床位,睡的十分酣畅淋漓,两只白天卖力的卖水果,竟然累的倒头就睡了。
白浅予头枕在臂间,刚要翻个身,忽的觉得颈畔有袍角轻轻一拂,立时醒了过来,却仍有些迷迷糊糊,见是卫潇,便欲起身:“我让你进来。”
却被卫潇轻轻按住:“不用,我睡地上就是。”
两手抱起一床被褥,便要转开,白浅予这时醒了大半过来,一把拉住了他:“这床宽敞的很,你睡什么地上?”
卫潇道:“我有些着凉了,怕传染给你们。”
抱着被褥仍是要走,白浅予听他说话有些鼻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从床上爬起,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只觉滚烫,连忙道:“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睡地上?”
用力一拉卫潇,不想卫潇浑身绵软无力,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和身扑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手中被褥滚落,两人面面相觑,眼睛望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嘴唇合着嘴唇。
白浅予一阵脸红心跳,连忙将他一把推开,卫潇身上无力,被她推翻在床上,刚要撑身坐起,却又手臂一软,倒了下去。
白浅予摸了摸他的手背,亦是滚烫,不一刻,连额头都涌出了密密的汗珠,她连忙服侍他睡好,又替他拉了一床薄被,将将盖住,不禁忧心道:“你往常从来不生病的,这次一病起来怎么这么重?”
卫潇昏沉道:“想是晚上在船头被风吹了一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这一晚卫潇的病并没见好,反而愈来愈重,到了下半夜,竟然全身烫得如同火炭一般,浑身不住的颤抖,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白浅予替他擦汗,又端来温水替他擦洗身体,换了干洁的衣服,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卫潇方昏昏沉沉睡去。
白浅予经此一番,却是累得睡意全无,索性坐在床头,看着他睡。
她不无忧心的想,修炼之人经过淬体筑基,体质远胜于常人,按理说不易生病才是,何况这一路来,卫潇经历多少磨难,都没生过什么病,这一场病来得殊是奇怪。
她很是担忧他这一病下去,不知得多少时日才好。
何况在这船上,远离陆地,吃药延医皆是不便,所幸她上船时,胡乱买了些日常防伤风祛邪的、风火牙疼肚子痛的药,从其中寻出两味麻黄、桂枝的退烧药丸来,给卫潇吃了,他才勉强好些。
她正胡思乱想间,忽觉手腕一紧,被卫潇的手握住,他手滚烫,握着她如同在手腕上夹了只火钳般,白浅予却没有挣开,只听卫潇在睡梦中喃喃道:“浅予,不要离开我。”
白浅予听得好笑,却是柔声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不离开你。”
一线星光,从床边的舷窗中透入,照在卫潇脸上,只见卫潇睡梦中眉头皱起,满脸忧色:“浅予,我知道你来自的那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一定有很大的不同,你之所以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一定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阻碍,我时常想,是什么阻碍了我们在一起?”
白浅予眼里的泪默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只听卫潇又道:“你总是倏忽的来,又倏忽的去,你来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你走的时候,我又是多么的失落,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不想你再离开我,若这两个世界间有什么法则,有什么阻碍,我愿意去打破它,哪怕我因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泪水从白浅予的眼中更加汹涌而出,成串滴落在卫潇的手上。
昏睡中的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道:“我生来孤独,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也没有朋友,天上地下,我不知三界之中,哪一处才是我的立身之所,我的人生,犹如一直在黑暗中前行,浅予,每当我找不到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卫潇的另一只手从被子中伸出,一起握住了白浅予的手。
白浅予将他的头轻轻抱入怀中,让他睡得更加舒服一些,她看到卫潇在她怀中安然熟睡,不再说胡话,自己却不由喉中一紧,抽泣出声。
在这沉沉的,无人知觉的黑夜里,她哭得象个孩子。
三叶草扭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被她的哭声惊动,不耐道:“你别哭的那么大声呀!”
白浅予一惊,连忙抹了抹眼泪,刚要说“我没哭”,却听三叶草又接着道:“我不就是卖了你两百两银子么,好了好了,这颗荔枝送你,算作补偿,朱胖子,我知道你爱吃,以后给你卖便宜点,别哭了啊!”
一只手托起来,似乎递出颗荔枝,然后又翻了个身,将长长的草茎扭成S形,又睡着了。
白浅予看它梦中还在惦念着卖水果,不由好笑,却不敢再哭泣,生怕吵醒了他们,便连忙拿衣袖擦干净了眼泪,将卫潇的头放回枕上,自己悄悄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天上星空微蓝,星光朦胧,正是下半夜的光景。
白浅予倚在船舷边,紧了紧衣衫,感觉海风呼呼的刮着,确然是有些凉意,如同她心里的凉意一般。
她默默的举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心里想,原来卫潇心底藏着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想对她说的话语,其实卫潇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看的很透,他只是不说,给她选择的自由。
她甚至会猜想,卫潇是不是已经猜透她创世神的身份了呢?
卫潇已经隐隐领悟到,他本身拥有穿越两个世界的能力,当他的这个能力一旦恢复,他此前被帝火焚天焱所抹去的记忆也便会跟着苏醒。
而他的记忆一旦苏醒,他将会面临自己的过去,他们之间,又将如何面对?
白浅予不知道。
她只有一个人面对着黑夜的海面,临风洒泪。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个人在黑夜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白浅予一惊,抬起眼睛,就见不远处的船舷边,也倚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个人一袭白衣,如同羽衣般在海风中翩飞,仿佛随时会化作鸟儿,乘风而去。
“小墨?”白浅予惊呼了一声,连忙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一眨眼的瞬间,船舷边的白衣人影却不见了。
白浅予茫然四顾,忽见船尾处楼梯拐角处白影一闪,她连忙拔脚追了过去,一直追到楼梯处,人影却不见了。
白浅予看了看空荡荡、黑魆魆的楼梯,心中生出几分害怕,但挂念着墨归云的安危,只好小心翼翼的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摸去。
她的心咚咚跳的厉害,楼梯下了一半,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一楼舱房外,悬挂着一排几只红色的灯笼,灯光微弱,勉强穿透黑夜,在海风中飘摇。
她心里想着白天那几个讨海的汉子健硕的身形,暗想便是有什么意外也可以大声喊醒他们求救,胆子不由略略大了点,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的蹭了下来。
她下到船尾一楼甲板去,往船头望了望,忽见前方一个白影闪了闪,在舱房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
一楼甲板上满是水渍,是那几个讨海人和珠女真真白天下海捕鱼时留下的,有些湿滑,白浅予扶着船舷,船在海浪中微微起伏,有好几次她险险滑倒。
白浅予看着前头白衣一飘,忽如一片白纸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然后落在了船头,一动不动。
星光和船头的灯笼照在那袭白衣上,竟有些隐隐的反光。
她心头微觉奇怪,暗想那应该不是小墨,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心中如同中了蛊惑一般,一步步的向着船头挪了过去。
待得走近了些,她才恍惚看清,那落在船头的一袭白色,是个侧卧在甲板上的人影,他脸朝着船头,从白浅予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他一头银色的长发,和一件贴身的白衣,身下一滩水渍。
他衣服上也有些细碎的鳞甲,仿佛是一片片的银鳞镶嵌而起的,和那一头银色的长发一起,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小墨?……”白浅予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的身子动了动。
“唔……”他含糊的应道,挣扎了一下,却似没有挣扎起,微弱的喘息自他身前传来:“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转而一顿,似乎咬了咬牙:“还是算了,卫潇是……不会让你来帮我的!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白浅予起先还有几分怀疑,待听他说出卫潇,断定他定是墨归云无疑,当下几步便飞奔了过去,双手伸出想要将他扶起。
哪知她激动之下一下子奔跑过猛,脚下一滑,顿时仆倒在地,擦过甲板上的水渍,一溜的滑向那人,结结实实的将他的后背撞了一下,那人“啊”的一声发出一声痛呼,白浅予也被他的背脊硌得难受不已。
她双手撑地,方要从地上爬起,却觉得腰上一痛,竟是直立不起,只得重新躺了下去,甲板上一股又咸又湿、还带着腥味的空气传来,顿时薰得她差点儿吐了出来。
“喂!快来帮我呀!”那人喊道,身躯抖动着,似乎是被白浅予撞的不轻。
白浅予贴着他的后背躺着,只觉得他身上又粘又腻,还有些冰,衣服下的骨头硌得她生疼,只好勉力将身子撑开一点儿:“我起不来……你等等,我等一会儿就好!”
那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没用!”
白浅予一愣。
小墨可从来不会这样同她说话。
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拄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趴到那人身上,将他的上身扳了过来,他的一张脸被缭乱的长长的银发挡住,白浅予又用手拨了拨,将他的长发拨开,星光下露出那人的一张脸来,竟是个从没见过的美男子。
除了眼神有点儿贱,嘴巴略有些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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