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刚蒙蒙亮,早晨的空气里已有了些许凉意。但听马蹄“嘚嘚”,由远及近,便见一匹枣红千里驹,背上银袍传令将,手中绛红令旗,沿清水县城正中的青石大街如飞而至,彪然一闪,呼啸而去。那马上之人纵马疾驰,直至正中的县衙门前便把缰绳一拉,那马霎时止住,前蹄飞张,引颈而鸣,喷嘶不已。
此时天尚早,县衙尚未开门,这将于马上扭头一看,见门边摆着一面红心大鼓,鼓槌放在一边。便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上台阶,绰过鼓槌,向那鼓面上“咚咚咚”敲个不停,早惊动了班房内的一干衙役,“吱呀”一声开了大门,伸头看时,正见了这击鼓之人。见他银铠白袍,锦带乌靴,五方令旗在手,缉捕剑悬在腰间,认得是州中的长官,忙上前迎迓,问明来意,飞忙引到大堂之上。
县令急急升堂,台上坐定,这来人便上前递上手书一封,县令打开看时,见是本州刘刺史的亲笔书信。忙启封细视,察看间,眉心一皱,看过了,沉思一阵,便令手下人送信使到客房内休息,又唤过左右班房内的王、刘二捕头,嘱咐道:“方才刺史大人派人送来急令,说是靖南王爷此次出巡已经到了邻近的清河县境内,再一二日便要到本县辖区。你们也是知道的,这位王爷可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把持朝中机要,此次驾临,刘刺史及州中的各位大人尚且陪同,可见非同小可,你我切不可草草行事,需是精心准备,用意查访,沿途迎接。你等二人可急点齐各自所辖兵士,沿街清理道路,昭示城内居民,升挂彩屏绸帐,准备迎接。”那王、刘二捕头听了此话,知道其中的厉害,自然将此事用心来办,都诺诺的点头应和,转身去了。
将至门口,那县令心中本是有成算的,蓦地一声,复又将他二人唤回,二人只得回至案前,干巴巴等他问话。这里县令先是出了半天的神,半晌方道:“你二人也随我多年,可知此次王爷驾临所为何事?”
刘都头道:“可是为了本县境内的武学圣地灵虚山遣徒下山的事?”
王都头接口道:“可不是,城里关于这灵虚山上四大弟子下山的新闻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再过十日便是封山之期,势必会有武林群雄集会。况且这山上的临清子老圣人又是当今圣上的师祖,修为甚高,天下闻名;此次下山的四大弟子之中又有圣上的堂兄,靖南王的内侄儿文渊侯爷在内,可不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王爷此来,能不是为了此事?”
县令点头道:“原来你俩也是省事的,只是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四大弟子中固然有文渊侯爷这一皇亲,其他三个又岂是平凡之辈?那三人本也是江湖上那两大门派的贵千金、贵公子,江湖上这几年闹的这么厉害,就连州县里也不得安宁,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几天王爷驾到,江湖上各派有头面的人物定也少不了。鱼龙混杂,全聚到我们小小的清水县里,人多事多,若万一闹出什么乱子,你我可都是位卑身微之人,怎能担待的起?到时候不但职位难保,性命丢了也未可知。你们二人都是我的左肩右膀,我今天也奉劝你们两个,这几天里多多劳累些个:白日里街上巡查,多长只眼睛;黑夜里门户查哨,多留个心。多多在意,等这事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若不然,便有千百条性命也全搭上了!”又叹道:“只因这小小灵虚山,多了我等多少的事!”
那王刘二捕头都听的真切,忙劝道:“大人也不必如此忧心,这里面厉害我们自然知道,都尽心尽力便是。况且此次王爷出巡,自有刺史大人等一干地方官员随着,护卫军马也定是少不了的,量能生出多大的事来?大人只是放宽心。”
当下两人点齐各自兵士,出县衙大门,一南一北,先差人告知各方里正,让他们知悉安排。然后锣兵开路,敲声锣,发声喊:“靖南王爷即日驾到,各家户准备红纸绣帐,彩灯结挂,驾到之日,街上不得乱走……”等等,等等。一边差人打扫街道,各处安排馆驿,又到灵虚山前建高台,搭棚栅。县里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前后左右,里里外外,采购彩灯,新糊窗纸,忙乱起来。沿街店铺也张灯结彩,县兵又沿街遮起帷幔,一时间整个县城里忙乱一片,沸腾喧天,宛如过节的一般。渐渐的果有一干的武林人士陆续而来。如此准备了七日,待到一切停当,封山之期转眼也就到了。
这日清晨,县令便身着簇新的锦纱官服,头戴乌帽,足登官靴,早早的出了县衙,身后一班文武官员,又有百二十个兵士,手举彩旗、牌仗,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出了北城门。满县的百姓也凑着热闹跟去北门,直拥上大街,一时间直通北门的大街两旁人头攒动,北门上更是人满为患。早有王刘二都头领着大队的县兵,向那人多处左右的维持,前后的警戒。
看官但凡细心,眼儿但凡留意,便可看到沿街的人群中不单单是城中的百姓,更有那众多头裹红巾,腰挎刀剑,武衣装扮的江湖人士。且说众人沿街伫立等待。但见人群后面,一个店铺的门前,有一个面皮白净的汉子在那儿踮着脚张望。这人虽是矮小,但身材健朗,举动不凡,说话时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左手撑在桌上,移开时不经意间已经流下了深深地掌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内功极深之人。且那衣襟下面隐隐的露出刀锋来,显然是城里捕头查访甚严,严禁来人带刀剑上街行走,因此为了掩人耳目便把短刀向衣襟内藏了。
此时人群一阵骚动,隐隐的听见细碎的马蹄声,便有王捕头带的大队人马沿路驱赶人众,紧接着一大队皇家金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后面步兵打旗,簇拥着一顶大轿,那轿红顶金饰,珠帘锦绣,显然是靖南王爷的专轿,轿后紧跟着一批骑马的锦袍官吏,是州郡的大员,尔后州中护卫队,县内各官紧紧跟随。两边观看的众人不敢高声喧哗,只是小声的议论,见了这队伍如此雄壮,军士衣甲如此华贵,都是平日里未曾见过的,不禁看一回,叹一回,啧啧点头不已。
此时那胖子本是也要看街上队伍行景,但在人群后面,个子又矮小,踮起了脚跟也只见到接踵飘摇而过的军旗,和前面乌压压,黑乎乎众人的后脑勺儿。欲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去,身子胖,挤不过;又想仗着自家的一身好本事一路打到前面去,转念一想,这里是县城,官兵守防甚严,非比江湖之中,把事情弄大了需是脱不得身。
却又听到楼上一阵轻笑隐隐的传来,仰头看时见上面绣幔轻飘,几个人儿正在上面向街上凭栏而望。这汉子便寻思道:“可不是又在这里犯糊涂了!时常也听人说等高方可望远,今天却放着那上面楼上不去,却在这人堆里挤挤撞撞,非但看不清,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便转身看时,见那柜台边上掌柜的正用手托着头儿打瞌睡,料他睡着了,便到那店里边去,翻过柜台上那楼梯。
不妨那人并未真睡,听到风声,早站起身来,一把扯住他衣服的后襟,满脸含笑道:“壮士留步,这是要到哪里去?”
这汉子回头看了那掌柜的一眼,暗想道:“是我的不是了,进他的店本应向他打声招呼,这才是礼!”便笑道:“本欲借掌柜的楼上看台一用,还望给个方便!”
那掌柜的笑道:“壮士差了,若是喝酒呢,这面前大厅里有的是座位,何必又去楼上呢?”汉子道:“不是喝酒,却是要到上面去寻个观望的去处。”掌柜的便道:“若要借我店高处观望,今日却是来晚了,楼上全部空位早在昨天就被一位公子包下了,他却也发下话来,说是要图个清净,让我在这柜台前把着,不要放一个客观上去。此时他已经在上面摆下了宴席,奏起了歌舞,在窗上看那过往的兵队。壮士此时撞上去,搅了他的兴,惹他发怒,岂不是让小人难做么?”
那汉子细耳听时,果然闻得楼上歌舞之声,便冷笑道:“那楼上果然是何人,如此也忒霸道了些,满楼上席位他全包了却不许别人上楼!你也休多管,也不让你为难,我自己上去与他理论!”说罢便转身欲去。那掌柜见他这身装扮,果真上去,定闹出乱来不可,少不得苦笑道:“壮士也休去了,你这一去,不知有个好歹,与他争竞起来可让小的的生意怎么做?”那汉子哪里肯听?这掌柜的便又上前相拦,这胖汉一时不耐烦,便不分好歹,手起一掌,直打在他脸上,一个趔趄跌下楼梯去,打得疼了,捂着脸巴巴的张望,再也不敢上前一步。这汉子便只管上楼。心里想道:“倒要看看这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
却未曾想他下面一阵打闹早惊动了楼上众人。正上前走,却听到上面一人笑道:“狂徒,狂徒!你也好大的胆子,竟在这里行凶,可是选错了地方!”抬头看时,未见其人,先觉面前一亮,剑光一闪,戾气已至面前。心下一惊,忙侧身躲开,看那出招之人时,剑眉星眼,神情肃肃,身如游龙,形如惊凤,非但仪表非俗,剑法也是高明的很。再看其装扮,峨冠华衣,奄然是江湖中大派弟子。暗自道:“可是碰到了对头,我只想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包下了席位,因此要上来凑个热闹,哪想到竟是这么个厉害角色!”
不及多想,看那剑早又夹着腥风,裹着戾气,哗啦啦直望胸前刺来。这汉子自然也非等闲之辈,看他剑来得猛烈,早暗暗将手探到腰间,身儿一闪,趁势出刀,唿的一声隔开他剑,两锋相碰,星光四溅。那汉子便胸中发力,集力于掌,惯力于刀,猛地一推,刀面贴着剑锋直划过去,劈到那人胸前。那人直觉到虎口震动,惧他内力浑厚,不敢硬拼,只划开一剑,跳开身去,轻飘飘上了楼梯,笑道:“好汉子,你来,你来!我与你在上面赌个输赢!”这汉也怒道:“我只是欲上楼得个席位,既是你等包下了,不与我也就罢了,奈何出招相逼,置人于死地?今次既然打开了,我还能惧怕你怎的?”便一个箭步冲上了楼去。望那人在前,挥刀便砍。
那人却也不慌,挺剑来迎,剑如流星,刀裹狂风,此来彼往,缜密如织。便见刀法凌厉,有翻江的海量,剑术奇绝,如闪电的速度。当下斗了四五十合,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此时却早惊动了在座的一人,此人对两人的打斗起初本也不以为意,但看过几合以后却起了兴致,便挥一挥手中折扇起身笑道:“罢了,罢了!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也是故人相逢!”说着上前而来。那汉子见对方身手不凡,本是用心打斗,哪敢分神?猛然间却觉身后一阵清风徐徐而来,自家肩膀上一动,“啪”地一声,一人将手掌拍在上面,便觉自家手臂一沉,似有万钧的气力从肩上惯压下来,便抬不得手,挥不得刀。暗自惊道:“好浑厚的内力!”忙回头看时,心内不觉一惊,暗道:“未想到此处却也遇到此人!”毕竟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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