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时空番外】
【IF-六层楼发挥了它的高度作用】
沈听眠死了。
白驹高中因此放了两天假。
李牧泽在网上看到了郑文英和亲戚们在校门口大哭大闹的样子,粗制滥造的白色条幅被挂在学校大门上,上面是红色的油漆:还我儿子。
等他返校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不在了,有人说校方给了钱,有人说家长们累了。
这些语言是李牧泽熟悉的,只是拼凑在一起,让他眼前闪过莫有的红光,竟一时之间很难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像太过平静,只是太平静。
文字和声音在流言里没有感情,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太淡了。
李牧泽把水杯的盖子打开,盯着里面晃动的透明液体,然后举起它,举到自己可以触及的高度,然后仰起头,让水吞咽下去。
但很奇怪,比起流言蜚语,维持生存的必需过程更让他感觉到不适,仅仅是咽下去几口水,他都会感觉到呼吸困难,不得不中途停下来,慢慢皱起眉毛,让面部肌肉紧张起来,调动着呼吸节奏,直到它好像恢复了正常。
沈听眠让他去爱别人。
李牧泽在听课的时候会走神想一想这件事,他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最终是会这样做的,即使沈听眠不这样豁达,他也会这么做。
每个要生存下去的人,都必须要这样做。
但他有时会觉得,撒谎成性的沈听眠是在骗他。
在梦里,沈听眠是虚幻的影子,只有眼泪是可以摸得见的。
他会对李牧泽说:“别让我走。”
李牧泽摸着胸口,感受着自己鲜活的心跳。
这是罪过,他清醒了或者不清醒了,都会这样想。只是他看见妈妈眼里的泪水,看见爸爸日益消瘦的样子,他又想,这样不好。
于是他去跟沈听眠商量,在梦里哄他:“我以后晚上早点睡,多睡一会儿,你每天都可以来梦里找我。”
空落落的梦里,漆黑漆黑,李牧泽不知道沈听眠在哪里。
他经常来,最近只偶尔来。
李牧泽又睡不好了,他在半夜靠在窗边,往底下看。
听说现场很惨烈,他没能看到到底有多血腥,只是妈妈告诉他:“你不要看了,你看了也认不出来那是他。”
也对。
那堆白色的,红色的,乱七八糟的组织和揉碎的血肉,怎么也不会是沈听眠。
李牧泽以为自己会得抑郁症,但他没有,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垮了,他也是正常的,沈听眠的死对他来说,所有所有,只能被定义为抑郁情绪。
所以当他往下看的时候,他会觉得眼晕,甚至还有些想吐。
他扶着窗边站稳,抬头看了眼。
满天的星。
他想起来沈听眠在跳楼那天,问他喜不喜欢星星。
星星在天堂里吗?
其实是很近的,李牧泽抬起手,就可以摸到这星光。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意味着什么,他忍不住想,可能天堂也会很近。
少年开始研究生死之道,也是近来的事情。西方东方有关死后所有的想象和议论,他都是知道的,那些真真假假糅杂在一起,让他可以再见到沈听眠。
不信鬼神的李牧泽在看着天空的时候,可以感受到沈听眠的存在。
李牧泽感觉自己丧失了很多能力。
感知能力,共情能力,理解能力,还有很多别的能力。这些能力的丧失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他在这种状况下可以让自己好过很多。
他再听到有谁患有抑郁症的消息时,会下意识避开。
他想跟沈听眠说,我没打算在你死后去做个善人,我不想帮助任何一个人,我不想让他们的家人、恋人和朋友避免变成和我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李牧泽问自己,但他好像也得不到太精准的答案。
要是他的小谎言家还活着,可能是不会骂他的,因为他好像也不想当什么好人。
两个坏蛋的结局不该是好的,要这么想,得这么想。
李牧泽还在照着自己的生活轨迹过下去。
考大学,找工作,然后爱上个新的人,认识的时候就要确定对方没有抑郁症,他可以大松一口气,放心地去爱了。
不知道还有多久可以见到沈听眠,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在骗自己,如果八九十岁的李牧泽老得腰背弯弯,和他的老伴一起去了天堂,而沈听眠依然十七岁,少年会不会气红了脸,大骂他:“你怎么真的去爱别人了呀!”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开口,如何用苍老的声音去跟少年时期的恋人打招呼。
或许是沈听眠听到了他的困惑。
就在某天晚上,他走到了他的梦里,亲自告诉他答案。
十七岁的沈听眠比老后驼背的李牧泽高了不少。
他穿着那天的校服,就站在他面前,完完整整,没有血,也没有破碎。
他没有怪他,没有骂他,而是对他如释重负地笑:
“我们牧泽可以寿终正寝,真是太好了啊。”
他比划着,在他们之间,惊讶地说,牧泽,你居然还可以这么矮。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李牧泽第一次在梦里看清楚沈听眠的模样。他的五官,每个毛孔都如此清晰,身体散发着热度,是活生生的人。
于是李牧泽幻想过的泪水和责骂都没有出现,他好像忽然间就不委屈了,也不伤心了,所有所有,都融化在沈听眠年轻的容颜里。
他跟着沈听眠一起笑。
沈听眠问他,爱不爱陪他到最后的那个人。
是爱的,李牧泽点点头,爱,也感谢。
沈听眠笑得开心,真诚地感谢牧泽的老伴,你真好,你们真好。
那个老人笑笑,给他们空间,让年少时的恋人得以叙旧。
他们在云间,在真正的天堂。
沈听眠说,说你知道吗,我刚刚有在想,你要是跟我说不爱,然后拉着我跑了,我还要教训你,问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人家。
李牧泽说两句话就得咳嗽半天,边咳边说他老了,跑不动了。
沈听眠好像听不懂似的,对他笑。
老头子抓耳挠腮地说,你死的时候我每天都哭呢。
少年并不惊讶:我猜到了。
他问老人,我还知道你恨我。
老头子哈哈大笑,摇摇头说,不恨了不恨了,其实过了几年就走出来了,你看看我,年纪小所以要死要活,其实也是个薄情的人。
不啊,你不薄情。少年收起笑容,赞许地说,这很好,不能辛苦着爱我。
他手舞足蹈,快快乐乐地说,牧泽啊,这么些年我都在上面看着呢,我知道你过得好,我看见了,我开心!看着你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还有了个这么喜欢又喜欢你的爱人,你退休了天天去湖边钓鱼,那小鱼都是我送给你的呢。
老人不可思议,吼呀,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技术我最差,每次都比隔壁老头儿多几条鱼。
他这么说着,眼前却开始模糊了,老人以为自己哭了,一模眼,却干干的,他再抬头,又好像要变得漆黑漆黑了。
老人跟他渐渐朦胧的小少年说,眠眠,我没放弃,我努力着呢。
小少年回答他,我知道,牧泽,你这一生都很好,你没有什么遗憾。
老人哆哆嗦嗦地急急说,有,还是有件遗憾事的。
这个梦就快要结束了,他在最后听到十七岁的沈听眠问他,还有什么遗憾。
-好长。
-眠眠啊,余生实在是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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