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与晚香并肩走在长无边际的宫道上,彼此静默无言。
从常宁殿到重华殿,明明是那样近的距离,可晚香此时此刻却觉得是那般遥远,怎样都走不到尽头。她微微抬起头来,小心地觑了一眼萧昱的神色,又缓缓低下头去,终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而此时,她却私心地想让这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永远都不要走完。
“方才……让姑娘受委屈了,真是对不住。”
晚香听得萧昱出声,急忙抬起头来去看他,见他一脸从容的神色,不禁颔首道,“我没事。”
萧昱叹一口气,沉声道,“婉然的性子要烈一些,是她脾气大了,你不要怪她。”
晚香闻言乍惊,刚想开口说“姜充仪是极好的性子”,但思及她方才的举动,却又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恭首答了声,“是。”
两人走到重华殿的门口,萧昱向晚香微微欠身,含了一分矜持的笑意道,“今日的事,就请晚香姑娘忘记了罢。”
晚香一怔,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但转念一想,一定是他与姜婉然的事。于此,便向他颔首为礼,欣然离去了。走到重华殿的正殿处,她还不忘回头望他一眼,只是那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晚香一人,还痴痴地立在当下。
“在看什么?”
一把温婉女声在晚香的身后响起,她陡然一惊,立刻回身道,“主子。”
长安望着她失神的样子,不觉浅浅蹙眉道,“怎的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婉然那里出了什么事?”
晚香一怔,支支吾吾着道,“没……没有……但是……”
说罢,晚香抬起眸来,带了几分渴求的神色看向长安,期盼长安能懂得她的深意。
长安微微垂眸,低声道,“进来说。”
进了内殿,长安坐在上榻,方才启唇问道,“是常宁殿出什么事了吗?”
晚香半分踌躇半分为难,过了半晌,终于恭首答道,“是奴婢去了之后……发现萧太医和充仪小主在殿内……所以奴婢就在殿外等了一会儿……”说罢,她微微抬首看一眼长安的神情,见她的神色极是平淡,便继续道,“奴婢好像觉得……充仪小主和萧太医是有私情……”
话音未落,她便听得长安忽而一笑。她讶然抬首,只见长安拿起一个空的茶盏在手中晃了一晃,她立刻会意,拿来茶水给长安添上,方踌躇着道,“主子这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
长安轻抿一口茶水,倦倦一笑,“是啊,从第一次见到萧昱的时候,本宫便知道他与婉然之间,必然有些什么。”
晚香闻言不禁蹙眉,“那主子怎么……”
“这宫里本就不是人人都爱慕皇上。她有意中人又如何?难不成本宫还要告到皇上面前去吗?”长安的声音不高,却是沉沉入耳。
晚香微微咬了咬牙,低首下去道,“方才奴婢去的时候,不小心在门口听到了充仪小主与萧太医在里头说话,结果充仪小主就动怒了……奴婢觉得……”说着,她微一犹豫,终是开口道,“奴婢觉得,她可能是认为奴婢听到什么了。”
长安神色一黯,微微凝神道,“那你可都听到了?”
晚香正要点头,却听得外头寒烟的声音响了起来。
“主子,朱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长安微一沉吟,示意晚香跟在她的身后,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发髻,温声向晚香道,“记住,今日发生的事,万万不能跟别人提起。”
晚香一个劲儿地点头,忙跟着长安一同出了内殿。
正殿内,朱政早已经等候在此了。他见了长安来,忙屈膝下去道,“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长安微微一笑,“朱太医都是本宫身边的老人儿了,还总是那么客气做什么?快请坐吧。”
朱政施礼落座,给长安诊完脉后,谦逊笑道,“娘娘脉象平稳,恢复得极是不错。”
长安将摘下的珠翠戴至腕上,不觉浅笑道,“也是多亏了朱太医。”
朱政微微一凝,静默了片刻,方站起身来,向长安拱手道,“娘娘,微臣近日查到了一些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安恍若无意,“太医请讲。”
朱政恭敬屈身,徐徐道,“近日微臣翻阅了案卷,查到了两年前宋昭仪的病案,宗案上记载,她是难产而亡,三皇子也是因为先天不足而过早离世。昭仪生产之日,只有杜仲一人在侧,因此微臣并不知细况,不过三皇子出生后,微臣倒是为他诊治过一次,皇子离了母体便气息微弱,且全身发青,依微臣之见,不单单是因了早产的缘故。”
朱政的一番话说完,长安的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她极力按捺住心底的惊骇,面上撑起一丝笑意道,“那依太医之见,可是何故?”
朱政拱手道,“依微臣看,倒像是中毒之兆。”
话音未落,长安的心底顿时沉沉一颤。
她紧紧攥住手指,像是要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却依然不能掩盖她此时的心惊。
宋燕姬有孕之时,是她让杜仲把奎宁加入药膳里的。宋燕姬生产之时,也是杜仲赶在最后一刻往催产药里加了朱砂。
宋燕姬之死,从头到尾都是沈长安的过错。她如何能逃得掉?
此时此刻,朱政这一番话,让她不得已回想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当日昭仪一死,皇帝便下令将当夜所有的太医和宫人全部赶出宫去。长安暗里派人动了手脚,将杜仲与莲芯乔装打扮,趁了深夜送他们出宫。临行时,长安还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借机离开洛阳。至于那位小厨房的荣姑姑,一如长安所料,钟毓秀刚得了昭仪过世的消息,便要杀荣姑姑灭口,幸得长安出了一计,让杜仲开了药,使荣姑姑假死,才换了她一条命回来。如今,当所有事情都翻篇了以后,她却万万想不到朱政竟然在其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绝对不能让他查下去,绝对不能。
长安沉静了容色,缓缓抿了一口茶水,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悲悯之情,感叹道,“当年三皇子本宫也是见过的,那样可爱,却是早早离了人世,实在是令人痛心不已。”
朱政恭敬颔首,思及三皇子当日惨状,亦是怜悯,便道,“可是依微臣所见,此事必有蹊跷。所以微臣先来问问贵妃娘娘,当年昭仪从有孕到生产之时,娘娘可曾发现什么异样吗?”
长安假意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本宫与昭仪来往甚少,对于她的饮食起居一向也不曾过问。只是昭仪性子冷淡,平常与人都不太来往,本宫倒没觉得有人会故意害她。”
朱政微微沉吟,“但愿如此。只是宋昭仪母子太过于令人痛心,所以微臣想彻查此事,也算是给九泉之下的宋昭仪有一个交代。”
长安轻轻颔首,平视于他,“有劳太医了。”
随着朱政的身影渐渐远去,到消失不见,寒烟连忙跟了上来,狠狠啐了一口道,“这个朱太医,还是咱们重华殿的太医呢!平时不见他怎么关照宋昭仪,人一死,居然还主动为她伸冤了。”
晚香也迎了上来,一脸惊骇未定道,“主子,这可怎么办?不能让朱太医查下去啊!”
长安心下烦闷,立刻出声道,“当然不能!他如果查下去,迟早会查到本宫的头上。到时候就全完了。”
“那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长安略一思忖,目光忽然一亮,有个念头悄无声息地盘上她的心头,“上回长萱来的时候,朱太医倒是对长萱有些意思。”
说到此处,晚香也立刻回想起来,连忙道,“这便是了。上回奴婢跟了朱太医和二小姐出去,见他们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却不敢说话,想来也是互生情愫呢。”
寒烟听了,也急声附和道,“对对!二夫人来的时候,朱太医还悄悄让人打听过二小姐尚否婚配……看那意思,估计是要跟二小姐提亲去呢……”
长安听闻,唇角渐渐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这下便好了。郎有情,妾有意,本宫便许了他们,想来朱政也不会再查下去了。”
“可是……主子……”晚香微微凝神,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朱太医现在并不知道是咱们做的啊。”
“那就让他查下去。”长安眼神一跳,如同被点亮的火苗,熠熠生光,“他若没查到本宫,也算是躲过一劫。若是查到了,他必然也不会告知皇上。毒害皇嗣是死罪,就算是本宫也难辞其咎,皇上若真是怒了,要满门抄斩,他娶了长萱,就是自己也难逃一劫。”说着,她不禁冷冷一笑,“况且,宋昭仪与他并无情分,他不会宁死也要为她卖命的。”
寒烟和晚香听了,各自相视一眼,最终还是寒烟上前来,温言道,“只是,主子,就这样把二小姐嫁出去了,您可真的舍得吗?”
长安轻轻叹一口气,心下微微一凉,亦是有几分不舍之意,“不舍得有什么用?本宫也想把长萱多留几年,可她已经到了出阁之龄,而且事情又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能有什么法子?就当是本宫做一回主,成全了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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