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二年八月十七,江陵王楚瀛抵达洛阳。
这日卯时,楚洛便传了话,请沈长安前去明德宫共用晚膳。
来传话的人是贺昇。他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后,又刻意向长安低语几句,“贵妃娘娘,皇上属意您为皇后,今日恰逢江陵王回宫,皇上若在晚膳的时候提及此事,娘娘可要千万留心些。”
长安扶了一把鬓边的长流苏,眼中闪过一丝沉稳笃定的笑意,“多谢公公提醒。”
进了明德宫的大门,楚洛已经站在那里等她。长安将手交到楚洛的手中,含笑道,“皇上今日怎么有兴致与臣妾一同用膳?”
楚洛的眼神笃定而温和,沉沉望着她道,“有些时日没见到贵妃了,本来想今夜去看看你,索性一个人用膳也是无趣,所以便打发了人去请贵妃来。”
长安嫣然一笑,“皇上这些日子都往淑妃妹妹和修媛妹妹宫里去了,哪还能记得臣妾?”
楚洛笑着嗔她一眼,“长安一直在朕的心里,朕何曾不记得?”
长安在心底冷冷一笑,面上也不再答话,只执了楚洛一同坐下。
席间,有小太监进进出出添酒,贺昇立在旁边伺候着布菜。楚洛用玉箸拣了虾仁放在长安的碗中,温然笑道,“九弟今日回洛阳了,贵妃可知道这事?”
长安有一瞬间迟疑,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听说王爷染了瘟疫,病得厉害,可是如此吗?”
楚洛微微颔首,沉了声道,“九弟染疫,不能住到宫里来,朕已经拨了原来的府邸给他,也吩咐了宫里最好的太医去给他治病,希望能有所好转。”说罢,他的目光稍稍落在长安的身上,带了一点试探的意味,“朕听说,贵妃与九弟也是旧识,九弟病重,贵妃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长安的目中冷光一闪,她接过皇帝的碗,替他盛了一勺参汤,恍若不经意道,“臣妾虽与王爷旧识,但到底是叔嫂关系,不可越了分寸。王爷是皇上的亲弟,要担心也是皇上担心,臣妾倒是担心皇上的身子,可不要为了此事而伤心过度了。”
楚洛似是极为满意地点点头,眸中却闪过一丝悲悯,“朝中有大臣上奏,说朕不顾及九弟的安危,执意发落岭南,有违纲常。如今九弟染上瘟疫,到底也是朕的过错。”
长安的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她目光一转,肃然道,“左右皇上也是不知情的,况且将王爷接回洛阳医治,皇上也已经尽了本分,他们都没有怪罪皇上的道理。”
楚洛握一握长安的手,以温和的目光相迎,“长安,你果真这么想?”
长安以手覆住楚洛的手,温婉含笑道,“臣妾是皇上的贵妃,一切自然要为皇上着想。”
楚洛心下动容,伸手揽过长安入怀,心中漫过一层又一层的惊喜,“长安,从前你嫁给朕的时候,朕就遗憾不能以你为正妻,进了宫来,却也只能给你贤妃的位分。你不是朕的发妻,可现在,也能是朕的正妻了。”
楚洛话中的立后之意再明显不过,长安的神志尚且清明,她实在是清楚,如今这个位置,是楚瀛拿命给她换来的。
从前,她是多么羡慕李淑慎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楚洛身边。人人说起楚洛的妻子,都会想起李淑慎。她沈长安,充其量就是一个宠妃而已。
如今,她离那凤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她却望而却步。
身边的人都不同了,那个位置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皇后的头衔而已。
可另一面,她又需要这个头衔,她需要让那些在背后算计她的人,得到她们应有的下场。
回了桃夭宫,楚洛因为政事加急,便留在了明德宫。长安换上寝衣,正准备歇息,外头的门扇忽然一开,进来的,是个十分面生的小太监。
他甫一见长安,便恭恭敬敬地福身下去道,“见过贵妃娘娘,奴才是伺候江陵王的,王爷病重,想见贵妃娘娘一面。”
长安望他一眼,似有些不确信道,“你是王爷派来的?”
那小太监一下子跪下,涕泗横流道,“奴才不敢欺瞒贵妃娘娘啊,的确是王爷快不行了,想要见贵妃娘娘最后一面,所以才让奴才来请贵妃娘娘的,奴才不敢妄言啊。”
长安见那小太监哭得动容,又听他语中所说,楚瀛是真的病重了,也来不及思虑,立刻站起身来更衣。
“娘娘,皇宫后门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王爷所在的江陵府邸,娘娘跟奴才前去便是。”
长安也不去看他,只淡然道,“知道了。”
临行前,晚香却是再三不放心要跟长安一同前去,长安却担心人多惹人生疑,再三思虑下,还是唤来了小得子一同。
刚踏过宫门,长安忽然看到暗处闪进一个宫女的身影,立刻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事出突然,在她刚陪皇上用过晚膳后,楚瀛便请了她过去,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而且依照楚瀛的性子,他明明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想到此处,长安忽然站定了步子。
在前头带路的小太监一下子慌了神,忙道,“贵妃娘娘,还要往前走一段才能出宫呢。”
长安眼波一转,看向小得子道,“去瞧瞧,看看那边躲着的,是什么人。”
小得子即刻应下,连忙往长巷去了。那带路的小太监吓得一阵冷汗,腿脚也止不住地打寒噤。
过不多时,小得子立刻押了一个宫女到长安的面前,长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带着冷冷的余音道,“带回宫去。”
长安坐在正殿上首,瞧着钟毓秀走进了殿内。毓秀方一见地上跪着的是兰香和小何子,立刻就愣在了当下。
长安轻啜了一口茶水,唇角微微挑起,“钟淑妃,你来看看,这可都是你宫里的人儿?”
钟毓秀面上一震,刚要上前来解释,长安便将手中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脸上。
“别怕,这茶是温的,本宫可舍不得毁了你这张脸。”
长安的脸上笑得悠然自得,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让本宫猜猜,你是想让兰香看着本宫,等本宫见到王爷的时候,你再带了皇上来,可以告本宫私通之罪?”
钟毓秀冷笑不止,恼怒地直视着长安道,“你和王爷本就有私,还怕让人知道吗?”
长安深深地剜了她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那也是被你陷害的。”说罢,长安的目光冷冷从兰香身上拂过,轻蔑道,“兰香,你跟你主子的时间最长,她还有什么心思,都说给本宫听听,你若是都吐得清楚了,本宫还能保你一条命。”
钟毓秀闻言,立刻转首怒视兰香,“兰香!”
长安淡淡瞥她一眼,“来人,给淑妃看座。”
“沈长安!”
“淑妃在那儿可坐好了,别一会儿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再从座上摔下来。”
长安脸上带着疏懒的笑意,抬手示意两个姑姑一边一个按了钟毓秀的肩膀坐下。
兰香一脸凄切,泪水混着汗水早就覆满了她的整个额头,满眼的泪水却还在乱转,“求贵妃娘娘饶命,求贵妃娘娘饶命啊……”
“兰香!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可不能污蔑本宫!”钟毓秀眼中满是怒火,恨恨地盯住了兰香。
“兰香,你自己可要想好了。”长安含了淡薄的笑意,目视着她道,“你若是在这里说了,本宫可以避过淑妃去,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不说,就算你有命出了这个桃夭宫,你的主子也必定会认为你吐出了什么,而不留你的活路。”
兰香哭得哽咽,伏在地上不断的叩首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之前姜氏陷害贵妃娘娘的事,其实是淑妃娘娘指使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话未说完,钟毓秀的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掌。沈长安这个耳光打得又准又狠,钟毓秀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她捂着半边脸,眼泪都掉了下来,“沈长安,你简直是个毒妇!毒妇!”
“再毒也毒不过你去。”长安狠狠捏住了钟毓秀的下巴,迫视着她道,“你当初是怎么得宠的,你自己还记得吗?那盆海棠,也是你做的手脚吧?你到底还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今天通通都让兰香说个明白!”
钟毓秀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眼里蓄满了泪,“兰香,你……”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再没有了,淑妃娘娘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了,贵妃娘娘,您信奴婢啊……”兰香膝行到长安的脚下,死命的拽住她衣摆的一角,凄厉哭喊出声。
长安瞟她一眼,厌烦的别过脸去,“既然吐得清楚了,量你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说罢,她转而吩咐道,“晚香。”
“奴婢在。”
“把药给她,送出宫去吧。”
兰香一听,立刻哭喊起来,“贵妃娘娘不要啊,求娘娘开恩啊!”
“不是要了你命的药。”长安微微一笑,“你这张嘴,太会说话了,本宫留你一条命就是恩典了。”
语毕,长安的目光落在那小太监的身上,“至于这个小太监,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乱棍打死。”
小何子立刻瘫软在地上,似乎是连求生的本能都没有了,只得痴痴地望着钟毓秀,企图她能救自己一命。
眼看着小何子被拖得越来越远,钟毓秀的脸也一点一点的白了下去。
长安维持着面容上的清淡笑容,忽然闪过一丝凌蔑的得意,“这闹了一晚上,钟淑妃也是累坏了吧。这到了皇上跟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淑妃比本宫更清楚。”
毓秀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只隐忍了不做声。
长安抚过耳边珠翠,淡淡笑道,“送钟淑妃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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