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宫内香气袅袅,楚洛坐于殿中,提笔写着立后的册文,刚写了几笔,却又落下,眉头紧锁。
旁边立着的贺昇将皇帝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奉上一盏茶水,轻声道,“皇上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楚洛微微凝神,有如缕的忧愁渐渐蔓延上他微垂的唇角,“立后是大事,朕觉得,此事应当再郑重些。”
贺昇心头一跳,思索片刻,方缓声问道,“沈贵妃是皇后的最佳人选,也是皇上您心目中中意的皇后,可还有什么不妥吗?”
楚洛舒然叹了口气,含着温意絮絮道,“贵妃固然是好,可立后不比选妃,朕喜欢谁,便可以选谁。朕只是有些担心,长安难当皇后的大任。”
贺昇的眼珠子机灵一转,露出一副温顺神色,“奴才听人说,先皇后临终前,曾亲言交代要把大皇子交给贵妃娘娘抚养。大皇子是李家太后的血脉,是稳当当的嫡出皇子。皇后娘娘生前最看重的就是嫡庶,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是属意了贵妃娘娘为皇后啊。”
楚洛闻言望了贺昇一眼,心中微微一动,“在御前当差这些年,你倒是愈发机灵了。”
贺昇连忙福身,恭恭敬敬道,“奴才不敢妄言,如有所言不当之处,还望皇上宽恕。”
楚洛不动声色地一笑,重新提笔沾满了笔墨,温言道,“那么依你所见,贵妃可当得朕的皇后吗?”
贺昇见皇帝提笔,立刻上前去替皇帝研磨,倏然道,“奴才伺候皇上这些年,也看得出来,贵妃娘娘最得圣心,况且贵妃娘娘代替皇后协理六宫期间,后宫也一向安稳无事。至于宫外的那些闲话,都是无稽之谈,皇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贵妃娘娘对皇上,也算是一往情深了。”
楚洛的唇角含了浅浅的笑意,眉目澹澹,“你倒是很会说话。”
贺昇淡淡一笑,只执手弄墨,不再他言。
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明白这皇帝的心思?皇上所担心的,只不过是那些关于贵妃私通的传言,至于别的,都不是要紧事。
正想到此处,成德海忽然缓步进了殿内,拱手向皇帝道,“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楚洛喜形于色,立刻道,“快请她进来。”
长安盈盈入了殿内,将自己披风解下给一旁的宫女,楚洛眉目温然,伸手去拉她过来,待他的手触及长安手指的那一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怎得这样凉?”
长安唇角的笑意如柳梢之上的一轮明月,浅浅颔首道,“桃夭宫离得那样远,一路走过来可不是要冻着了?”
楚洛笑着嗔她一眼,“是比不得重华殿离着明德宫近,以后天冷,就等着朕去看你,你也不用这样来回跑动了。”
长安微微一笑,眼波似绵,她看着楚洛蘸墨提笔,便笑起来,“皇上是要写什么呢?”说着,她便往案桌上看去,刚看了前头几个字,她的心底便沉沉一颤。
是立后的册文。
楚洛见她不语,忍不住伸出手来去揽她,轻笑道,“是吓坏了?”
长安不敢迟疑,立刻站起恭敬福身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楚洛似是对长安的这一动作极为不满,面上并无一丝表情,良久才出声道,“坐吧。”
长安规规矩矩地在楚洛身边落座,楚洛含了几许郁郁之情,沉了声道,“长安,你守着宫里的这些规矩,倒不像是你了。”
长安慢慢沉下脸来,只含了谦和的笑色,缓缓道,“在宫里,自然要守宫里的规矩,臣妾已经是二子之母了,如果还像从前那般不懂事,岂不是要惹人诟病。”
话音未落,长安恍然听见楚洛的一声叹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洛已经放开了她的手,执笔题字。
长安在心底黯然一笑,别无他言。
正当这时,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身影,长安定睛看去,只见朱政走上殿来,稳稳地颔首请安,“微臣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长安知道这些日子朱政一直往返于宫廷与王府之间,是江陵王的主治太医。此番见了他来,长安的心里也是突突一跳,她尽力按下心中情绪,饮了半盏茶水,默然不语。
楚洛望向朱政,沉声道,“什么事?”
朱政一拱手,恭敬道,“回皇上,微臣奉命医治王爷,近日来王爷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微臣特此来想皇上禀报。”
长安闻言,心中立刻一喜,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得微微抬眼去瞧楚洛的神色。
楚洛的面色沉静如水,让人看不清楚是喜是怒,良久,只听得他沉沉一声,“朕知道了,告诉王爷,让他安心休息吧。”
朱政恭谨颔首,“是。”
等朱政退去后,长安仍是不语,楚洛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带了一丝探询的意味,“怎么不高兴?”
长安露出柔婉神色,盈盈睇着皇帝,“臣妾哪里有不高兴。”
楚洛轻轻一笑,将目光收回到案几上,“朕以为你听了九弟康复的消息,会很高兴才是。”
长安眉心一黯,听得出皇帝此语是在试探她,她又微微转向一旁,见贺昇也是抬首蓦然望了她一眼,长安的心下已有打算。
若是以前的楚洛,大概不会如此多疑。
长安微微笑着,在皇帝的耳畔轻声道,“皇上高兴,臣妾就高兴。臣妾的喜怒哀乐,不还是由着皇上吗?”
长安的纤细手指一点点攀上皇帝的衣襟,楚洛一把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朕有些乏了,晚些再去陪你。”
楚洛此语正合长安心意,她缓缓站起身来,恭敬道,“臣妾告退。”
长安刚一出宫门,目光便急切地搜寻着,朱政瞥见她来,温然走上前去,“贵妃娘娘。”
长安舒然松了口气,语中极是迫切道,“你快跟我仔细说说,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朱政默然颔首,沉稳着道,“按了王爷的意思,微臣在皇上面前,只敢说病情好转了,别的什么都没敢说。其实王爷现在,基本已经无恙了。”
长安心头微微一松,终于放下心来,她望了一眼朱政,似是又有些疑惑,“王爷不是重病吗?这些日子果真痊愈了吗?”
朱政颔首一笑,“说是重症,也不过是故意夸大来唬人的罢了,当不得真。”
长安闻言,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只得道,“那凡事有劳太医了,本宫告辞。”
夜里,楚洛来桃夭宫陪长安用过晚膳后,便推说有要事要处理,先回明德宫中去了。至于他回了明德宫后又去了哪里,长安不得而知,也并不想知道。
长安身着素色寝衣,坐在灯下一点一点地剪着烛芯,忽然觉得百无聊赖,便自主换了衣服,独自到外面去了。
想想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好像在她进了宫后就很少有过。刚入宫的那段日子,楚洛夜夜都歇在重华殿,除了侍寝,她只能靠在楚洛的一侧佯装睡熟,实在睡不着了,也难以下来走动走动。而现在,后宫不止她一枝独秀,楚洛也算雨露均沾,在经历过那么多的起起落落之后,长安反而觉得,这样悠闲的心境也实在不错。
这样想着,长安忽然听见周遭有响动。起初她是吓了一跳,刚想喊人来,却恍然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长安,是我。”
长安一惊,她听得清楚声音是从角门处传来的,便一点一点的往那里挪去。
“是我,楚瀛。”
长安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进去,就在这里跟你说说话。”
长安心下着急,立刻道,“这里太危险了,会被人发现的,你赶快回去。”
“你不想见我吗?”
“简直是疯了。”长安在心里低吼一声,尽量把自己的身影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低低出声道,“你的病好了吗?为什么进宫里来了?”
“我扮成小太监偷偷进来的,有安禾在替我。”
长安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从角门来?”
“因为你的角门没人看守。”
“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来啊。”
对面微微一笑,便没有了声音。
长安以为他是被人抓住了,吓得急忙出声道,“楚瀛,楚瀛!”
“我在。”
长安大舒一口气,“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就想来看看你。”
“可是你看不到我。”
“我能。”楚瀛微微蹲下身去,长安隔着门板听到响动,也跟着他蹲下身,“这里有个圆孔缝隙,可以看见里面。”
长安忍不住扑哧一笑,靠着洞孔晃动了一下手指,“还真的可以……”
话音未落,她的手突然被楚瀛一把抓住,长安一下子乱了心神,忙叫道,“松手,快松手,你在做什么?!”
“你那么大声音,会把别人引过来的。”楚瀛轻轻一笑,松开了手指。
长安的心中有一抹温煦的情意拂过,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温然出声道,“楚瀛,你还好吗……”
楚瀛温润一笑,“我都好。”
长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对面一阵急促的响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得楚瀛轻声嘱咐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长安,你好好保重。”
“你也……”这句话还没说完,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长安知道他大概是听不见了。
她轻轻靠在门边,仰望着这漫天的星空,脸上是极明媚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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