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萱与许致远走后,长安悄悄携了寒烟进了内殿。长安眼眸一转,见寒烟的唇边蕴了一点笑色,便微笑着开口道,“寒烟,你仔细告诉本宫,长萱做的这桩媒,你可还满意?”
寒烟面上一红,双目盈然,“奴婢全听主子的。”
长安不觉失笑,“平常什么事儿你都可以听我的,但这一桩,要你自己说了算。”
说着,长安握了握寒烟的手,语气愈加温柔,“这个许致远,虽说只是个县尉,不算什么大的官职。但好在他品行端正,不怕没有出头之日。况且,他并无妻室,你嫁过去,倒也不算委屈。”
寒烟眼中一酸,几欲落泪,“主子待奴婢这样好,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回报主子……”
“傻丫头,你为本宫做的事情还少吗?”长安幽幽荡荡地叹一口气,平静的面容上却多了一分忧色,“你是中宫的掌事宫女,按理说,本可以嫁得更好,本宫本来也想着,给你指个御前得脸的一等侍卫嫁过去。可是你陪伴本宫这么多年,宫中险恶,你也不是不知。这桩亲事,在明面儿上,是委屈你了些,可是你放心,等你嫁过去之后,本宫定会让长平多多提拔许致远,你不必担心。”
寒烟握住长安的手,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主子事事都为奴婢考虑,奴婢没有什么担心的,奴婢只是怕,等奴婢出宫之后,就不能伺候主子了……”
“女大当嫁,你还想伺候我一辈子啊?”长安微微含笑,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就安心嫁过去,左右离得也不远,你还是可以进宫来看望本宫。”
寒烟重重的点头,喜极而泣,“奴婢多谢主子。”
尘埃落定,寒烟与许致远的亲事被定在四月甘十。
可偏偏在寒烟出嫁的前一夜里,长安睡得极不安稳。按理说,安排下了寒烟的亲事,也算是解决了长安的一桩心事。可隐隐约约的,她却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一夜,她梦见了云璟。
云璟自湖水中走出来,泪眼汪汪地望着长安,口中呢喃着,“母后,母后,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长安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用力抱着云璟,温声安慰道,“母后就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云璟,你终于回来了,母后好想你……”
“母后。”云璟伸出手来,轻轻帮长安抹掉眼角的泪水,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也好想母后,可是湖水里真的好冷,云璟喊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母后,你去哪里了啊……”
“是母后不好,是母后不好……”长安的泪水止不住地汹涌而落,“是母后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云璟,母后对不起你……”
云璟大睁着双眼,目光清澈地望向长安,“母后,我不想待在皇宫里了,我们离开皇宫,去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好,好,只要你能回来,怎样都好。”长安不住地点头,拥住他的力度越来越紧。
“母后……”
云璟挣脱开长安的怀抱,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深沉的湖水中走去。
长安的神情几乎痴狂,凄厉地嘶声道,“云璟,云璟快回来!那里危险,快回来……”
长安想上前去抓住他,可是手脚好像被人束缚住了一般,她眼睁睁地看着云璟走入深湖,身影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长安自梦中被惊醒,她陡然坐起身来,却见晚香一把推开寝殿的大门,痴痴惘惘道,“娘娘,寒烟……寒烟不见了……”
长安心头一阵突突直跳,她尽力按奈下心绪,平静了声音道,“仔细说,怎么会不见了?”
晚香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哭啼啼道,“今夜本来是寒烟姐姐当差,五更的时候,奴婢和姐姐换班,结果发现,寒烟姐姐已经不见了……”
“去寒烟屋里找过了吗?”
晚香带着哭腔,重重颔首,“奴婢和小善子、小得子已经把宫里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实在寻不着人了,才来告诉皇后娘娘的……”
长安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别的,立刻起身道,“快去,让宫里所有人都出去找,务必把人给本宫找到!”
那一夜,在长安日后想起来,仍觉得后怕无比。
随着天色渐渐明亮,云璟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脑海中出现。
她心里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戌时,寒烟的尸身在翠山湖中被人发现了。
发现的人,是桃夭宫中的两个侍卫。
寒烟的死因和云璟一样,是溺水而亡。
长安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剧烈的发颤,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桃夭宫的。只记得在她跌倒的一瞬,被一个坚定的力量稳稳扶住。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楚瀛深沉的目光。
“别怕,我在这里。”
长安无法遏制地痛哭出声,她的泪水汹涌而落,似是不堪承受这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楚瀛眼底一酸,顾不得什么规矩,连忙将她扶住了,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话可以安慰她,只是同他一直以来的做的那样,默然相伴。
夜里,长安坐在榻前,神色平静如水。
她想起了之前很多很多的事,记得她初次进入王府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贴身的侍婢,楚洛便道,“那就叫寒烟来伺候吧。”
也是那个时候,沈长安第一次遇见寒烟。
她笑眼弯弯,像是有无尽的活力,她冲着长安福一福身,宛声道,“奴婢寒烟,是来伺候主子的。”
长安微微一笑,拉过寒烟的手,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推到了她的手腕上,莞尔道,“这个给你。”
寒烟惶恐,立刻便道,“主子,这个奴婢不能收啊……”
“收下吧。”长安会心一笑,望着她道,“就当是见面礼了。”
后来又过了几日,长安发现寒烟在替自己收拾首饰的时候,又将那只镯子放回了她的妆匣里。当长安再度问起时,寒烟只是抿唇一笑,“能伺候主子就是奴婢的福分了,哪里还能再要主子什么东西。”
长安安然一笑,只作不言。
刚进王府的那段时间,长安很得王爷的恩宠,于是连王妃身边的妙春都不给她好脸色看,南烟身边的水月也常常在背后嘀咕几句。寒烟性子急,脾气大,这事儿让寒烟知道了,她准是一个个的骂了回去,回到屋里,还嬉皮笑脸的向长安道,“主子,您别管她们说什么,奴婢都已经教训过她们了。”
长安轻舒了一口气,心中漾起无言的感动。
后来进了宫,每当她最失落,最无助的时候,身边总有寒烟和晚香。寒烟不比晚香机灵,会做事,但长安还是让她做了重华殿的大宫女。因为在长安的心里,寒烟不仅仅是她的贴身侍婢,更是她生死患难的姐妹。
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可她陪着自己,一直熬到了三十岁。她最好的年纪,都留在了这深宫之中。
长安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红颜薄命。
这样想着,她沉沉落下泪来,却恍然未觉皇帝已经走进殿内。
“长安。”
楚洛轻声唤她,她连忙屈膝迎下去,“皇上万福。”
“皇后娘娘万安。”
楚洛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长安恍然抬首,却见钟毓秀已经翩然走了进来。
“朕方才在淑妃宫中,听到桃夭宫出事了,便同淑妃一起来了。”
“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可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寒烟出事了?”毓秀走上前来,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真是可惜了,臣妾听说,是失足落水呢。”
长安冷冷落落的看了她一眼,并不牵动面上的任何表情。
毓秀见状,忙凑到长安身边,佯装关切道,“皇后娘娘真是心慈,为了一个宫女都这般伤心。”
长安瞥她一眼,“寒烟不比其他人,她在本宫身边已经十七年了。”
毓秀眼波一转,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是啊,寒烟在娘娘身边伺候那么久,这突然殁了,娘娘自然是伤心的。不过皇后娘娘对宫女也是体恤,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为寒烟姑娘安排了一门亲事,明日就是大喜之日,可是真的吗?”
“是又如何?”
“这便难怪了。”毓秀眉心一皱,忽而放缓了声音,“说不定是寒烟自己不想嫁,悄悄跑到河边自尽了呢。”
“满口胡言!”
长安的双眼被熬得通红,目光灼灼的盯着钟毓秀。
毓秀吓了一跳,急忙掩口道,“臣妾只是随口一提,皇后娘娘别生气啊。”
“你先回去吧。”皇帝凝神片刻,静静侧目,“朕在这里陪着皇后。”
毓秀眸中一凉,也不敢多言,只得道,“臣妾告退。”
钟毓秀离开后,楚洛静静握了长安的手,以澹然的目光相望,“不要再难过了。”
长安眼波幽幽,却是缄默不语。
楚洛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温然出声道,“寒烟确定是失足落水吗?”
长安默然沉郁,“不然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楚洛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朕以为,虽然淑妃快人快语,但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长安脑中一蒙,眼眸豁然睁大,“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洛神色冷然,但出口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铿锵入耳,“会不会是寒烟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才投河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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