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这天下最严寒一国的都城也开始褪下了雪白的外袍。千里如一的新绿从远处的草原扑来,整个帝京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美丽,碧落,碧落九天。
我眯细眼睛向更远的地方看去,天与地交接的地方,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依稀间可以山顶的皑皑白雪。那是东州第一山,旭鹿。
一种不明原因的安宁从心底蔓延上来,我愣了很久才明白,那种安宁只因森寒远去,纵然还看得见却再也伤害不到我。
碧落城漫长的冬季已经离去,春天终于来了。
门外脚步声响,我从恍惚中惊醒,理理仪容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就有人敲门,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进来吧。”
一个身穿鹅黄宫装的小丫头缩着肩膀低着头走进来,拉着裙摆,见她又要拜下去,我赶忙挥手制止。“免,什么事说吧。”
“公主,楼下有几人执意要见您,说是您西边来的亲戚,您看……”
西边来的亲戚,竟然还会有亲戚,这倒是稀奇的很。我沉吟许久,似无意的问了句,“都是些什么人?”
她的头一直低着,并不看我,自然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那声音更是细如蚊虫,堪堪可听。“奴婢未敢抬头相看。”
我了然一笑,皓国宫廷礼教森严,凡是做下人的都不能直视贵人脸庞,故而说话的时候他们总是条件反射的低着头,“请他们上来吧,另外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你们不用守在下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
在这里生活了十五个年头了,虽然自小被调了包,生活在一个和我根本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女子身边,但是我一直都觉得我是有亲人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点点信任,那段贫穷荒芜的岁月里,无论多么不开心多么难受我都不曾绝望。然而机缘巧合,有一天,我从一个穷丫头变成一国公主,富贵荣华代替了原本惨淡枯槁的日子,权力面前慈祥亲切的脸孔被撕破了,那些掩埋在心底的感激和亲妮变成了绝望。我悲凉的发觉,亲情于我,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名词。
“梆梆梆——”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我一惊,慌忙站起,来人竟然是落地无声的高手!来不及想门外何人,我脱口而出。“贵客请进。”
门推开,微风袭来,一行四人依次进入。为首的是一袭深紫劲装的女子,一只硕大的垂丝绦斗笠遮住了脸面,但见她身材高挑,体态窈窕,年纪至多二十五岁。
她领着身后人走到我面前,堪堪七步站定,动作一致,行的果然是墨国的礼。“我等拜见王妃娘娘!”
我抬起一只右手,不必拘礼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却觉脸上一冷,前方一股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扑来。丁香木椅向后倾斜了一下又险险的落回原地,劫后余生的我靠在椅子上冷汗源源不断的从额头流下。
我忍不住刚要发火,一只肉乎乎软绵绵的小手蹭上了我的脸颊,声音迷糊混沌,带着无与伦比的娇憨。“朵姐姐,若儿可想死你了!”
听声音我便猜到了七八分,那一声若儿更是让我肯定了这主儿是谁。这是丰华的第十一女丰若归,深得其父宠爱,不光文化水平了得,就连武功也是得到了天谋先生——虚谷的亲身教导,刚刚七岁便已名传帝京。
我和她的那点交情还要从初入皓国的那天说起,那天,我在众人的围堵下与皓国太子丰清诺接上了头,而从跳下马车到面见皇帝的某些空档一直是一个小丫头为我开道,她穿着鲜红色的衣服,佩带镶着珠玉的宝剑,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百官之前。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丫头就是皓国十一公主——丰若归,只觉得她天生就有一种高于一般孩子的贵族气质。
那以后她得空就往天阁跑,一来二去我们便也熟透了。我会教她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些莫要说是皇宫便是这个世界也是没有的。
“朵姐姐,我来了你不高兴吗?”
听口气小家伙有意见了,我正了神色,搂着她的小小的身子道:“谁说的,姐姐高兴得很呢!”
“有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她摊了腰板赖在我怀里,粉嫩如桃花的脸蛋上那双眼睛清澈得透水。
我挑眉一笑,蹭着她柔软温暖的脸蛋,做足了甜蜜劲儿道:“怎么看不出,是你根本没有注意看罢了。”
她在我怀里格格笑了一阵,便不再说话,一双眼睛轻飘飘的朝前方瞟了一眼。
我不明白她这小动作的用意也懒得费力去猜,只是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看着前方笑得愈发搞坏。我心里一跳,感觉事情不妙,顺着她眼光看去,好家伙,那三个“亲戚”还正儿八经的跪在那里呢!
将小丫头往旁边一挪,我站起来去扶前方那人。“三位快请起,碧瞳并非有心怠慢。”
紫衣人侧着身子避开了我要去搀扶的手,我还在发呆她已经站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角度还是隔着斗笠的原因,这么近的距离,我竟然没能看清她的脸。
“王妃贵人,不必向我等道歉,更何况十一公主乃是皇帝陛下的爱女……”她这样说的时候,头微微的向若儿的方向偏了偏。语气虽然平淡,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满之意。
我噎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难堪之下那一丁点儿公主的气派也丢掉了。“碧瞳并非……”
我刚开了个头若儿那丫头一个箭步抢到我面前,扬着下巴神气十足的问:“喂,你们这三个是什么人?”这么说完也不等人家答华,又自己接了下去。“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了,我身后这位是你们的公主,也是我国的七王妃,她做什么说什么你们都没有资格异议。”
“十一公主之言在理之至,我等也是这么想的,王妃金贵之身用不着向我等粗人赔礼。”
“……”那紫衣人竟然顺势将责任推了个干净,仿佛刚才话里的不满只是我们的错觉,然而那情绪真真切切的存在我,我和若儿对望一眼,不由面面相觑。
“若儿,姐姐和这几位客人有话要说,你先回去,晚点我再去找你,可好?”
小若归看了看那三人表情难得的纠结,我用眼神试探许久她才极不情愿的朝门外挪,边挪边回头交待。
“咱们可说好了,不许放我鸽子哦!”
她小小的身影随着楼梯的蜿蜒向下慢慢模糊,我发了呆的挥着手,带上门却不愿转过身来。身后很安静,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后面有人我甚至会以为是我自己一人在房间。
“王妃阁下似乎很不欢迎?”身后一声淡漠的询问传来,似无意却带着几分猜忌。我冷冷一笑,心里说不出的悲凉。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室外的光线透过窗格照来,房间内很是敞亮,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无上的至宝,而我只是看着那紫衣斗笠的人。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欢迎您呢,娘亲?”
她微微一愣,漂亮的身形在风中打了个顿。也许实在没话可说,她沉默片刻后就把斗笠摘了下来。
漂亮细致的容颜,雍容华丽的气质,这个曾经在我生命里扮演重要角色的女人再一次站在我面前。不是十几年前的贫穷少妇,也不是一年前的高贵贵妃,一身武装的她凌厉得像一把冷剑。
很多年以前我就觉得她不是一般人了。
曲膝行礼,我十二分的恭敬。“朵儿拜见娘亲。”
她手臂微微伸出,在前方虚扶起我,那言语也如同虚空中的那只手,无凭无托潦倒悲凉。“王妃不必多礼。”
站直的双腿抖了抖,我险些站立不稳,抬起头来看她,她的神色出奇的冷淡,鸿沟如天河如此自然的摆在面前,一丝莫名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到眼角,我禁不住冷笑起来。“云妃娘娘亲自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数月不见王妃阁下,为娘的甚是思念,不惜千里跋涉前来相见。” 她淡然的笑着,这样亲近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我嘴角一扯,心里无比凄凉,“云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了吧。”
她嘴角僵了僵,似有沉吟,良久抓在手里的斗笠一转,声音淡漠道。“我听闻王妃阁下就人质一事做出了令墨国蒙羞的决定。”
将一把丁香木椅推到她面前,我若无其事的笑, “云妃娘娘此来是兴师问罪了?”
她扳转椅子坐下,脸色随着天色暗淡下去,那是一种接近铁剑的颜色,冷血肃杀,惨无人道。
明知气氛不对,我却固执的激怒她。“云妃娘娘适才称呼我王妃阁下,如此说来您是没有念及我们之间的母女之情。您这次来是执行国法的吧?”
墨国有法:将在外无令,主在外无权,皇室之人因公事外放可不受法度制约。我这种情况自然可以依照第三中,因公事外放不受法度制约,她没权利动用刑法。
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目光移过,是她掌下断成残渣的斗笠。她面上带着浅笑,浑然无事的看我。“朵儿这张嘴越发的伶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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