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还是被放了出来,这一天的天色极暗,本是正午时分,天幕却低沉得要压下来。铅色的云散布在天边,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雪,一种绝望恰到好处的从心底缱绻而上,我望着西边的云几近无声的叹了口气。
七弦就在这时回过了头,轻轻递上一只手,“丰清诺去了峰也城,你知不知道?”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后再没有动作。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我的生父我的养母纷纷要将我置于死地,这薄凉的异世我真的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了。
他将手笼回衣袖,脸颊上慢慢透出几分尴尬,也许场面实在太冷他站了几分钟后又问。“是他告诉我你关在南宫府下得地宫的。”
我愣了一愣,依旧嗯了一声。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走到我面前,拉过我藏在衣袖里的手。他的手向来都是温暖的,可是此时我却像没了知觉一般冷暖不知。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七弦身后,不时用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眼睁睁的看着雪花化在手心里,我蓦然一惊,我以为自己的手很冰了,却没想到这雪花更冰。
这是我曾经待过的南宫府,回廊尽头那一丛竹子依旧青翠。犹记得当年我躲在这里挖蚯蚓,南宫瑾背着双手一脸傲慢的走过来的样子。
我忽然发现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我竟然也会想起他。那个傲慢自大的南宫瑾,那个总是刁难我的南宫瑾,那个和我一同穿越了千年却忘记我是谁的南宫瑾。
额头忽然磕了一下,忽然而来的力道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雪白的发丝纠缠在脸上,我伸手拨开视野,是七弦浅银色的瞳。远山被浅雪覆盖,这曾经熟悉,丑恶得不能再丑恶的城,此时被素净的白色淹没,美得像一座泼墨画卷。
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以雪景为衬,清丽明晰恰到好处。我满肚子的郁闷和烦躁一下子消失了,冲着他笑笑道:“我饿了。”
他嘴角的笑僵了僵,复而将我揽在怀里,纤细的右手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漫不经心的道:“还知道饿,证明没有伤到心肝。”
突然触及的暖意让我觉得分外舒服,眯了眯眼睛我一面更加厚颜无耻的将身子往他怀里缩一面嘿嘿笑道。“你知道的,我向来百毒不侵的。”
“怕是郁结进了肺腑,自己却全然不知啊……”
他喃喃的语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刚好看到他闭上的双眼,两眼的睫毛轻轻的颤抖,有雪絮飘来,不及沾上便化成了热气。我微微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拖着我朝南宫府外走。“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吃东西好,我真是饿死了,你不知道这几天那些混蛋给我吃的是什么——”
“姐姐——”我还想唠叨什么,一声清脆的童音蓦地打断我,侧头看去,一袭红衣的少女自雪中狂奔而来,还没等我看清容貌,她便已经跨过了雕花栏杆。
飞雪里她一张脸蛋绯红如桃花,一种贵气从眉眼之中透出来。我笑眯眯的弓着身子看她。“怎么了,丫头?”
她很不乐意的撇撇嘴,硬是将我从七弦怀里拉了出来。
我看了看七弦,又看了看她,一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小丫头睨了七弦一眼,极是认真的道:“朵姐姐,你只能是我四哥的!”
我一怔,将目光转向七弦,可见这丫头把我和七弦当成奸夫**了?我汗啊,我和七弦一直都是不分性别不分主仆的死党级盟友。可在这小丫头眼里怕是……
七弦嘴角轻轻一浮,一抹温柔淡软,七弦式的浅笑就此问世。“十一啊,这话可是你四哥教你说的?”
“不用他教,我自己说的!”
和七弦相视一笑,我颇为无奈。沉吟很久我才缓缓伸出手,在她精致的发髻上拍了拍道,“可是我的乖乖十一,你四哥说的,他只不过是为了救你,至于我他希望墨国法办。”
她两条眉毛不乐意的皱皱,很大声的道:“他是另有苦衷的!”
我心机一动,转过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他和你说的?”
她那分自信慢慢的蔫了下去,撅着嘴无限委屈的道:“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冷冷一笑,一半赌气一半认真的搭上七弦的肩膀道,“我的乖乖,你朵姐姐不是任何人的。”
“可是你明明喜欢我四哥的!”她一双眼睛已经湿了,撅着嘴看着我,估计我再说些刺激她的话她便会哭出来了。
我挫败无比的抚了抚额,“是是是,我是喜欢他。”
“噢,太……”她眼泪已经逼了回去,一双眼睛水当当的望着我,一句话说的激动而兴奋,然而自私也好残忍也罢,终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我若有若无的笑笑。“可那又这样?”
那个坚强而隐忍的皓国十一公主最终还是被我弄哭了。雪絮纷飞里她的泪水迷蒙如梦幻。这样一个孩子,用命保护过我的孩子,到底还是被我弄哭了。我罪无可恕。
我蹲下身子,轻轻的捏着她的脸颊,语重心长的道:“若儿,你知道爱情么,你知道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多么悲哀的事情么,你知道姐姐此刻的感受么?是呀,我是喜欢他,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又不喜欢我!”
也许是我说的话太深奥,她清秀的眉毛慢慢的皱起了,小脸蛋也挤成了一团。看了看我,又看看七弦,无限委屈的问。“那姐姐是喜欢七弦哥哥了么?”
七弦么?我回头,风雪里他端然独立,蓝衫白发,清澈如青天白日。我情不自禁的勾勾嘴角。
不想他此时回过了头,长发纠结在眼角,浅银色的眸光流转,他眼神里隐隐有几分邪恶叛逆。我一愣,张大了嘴巴,我知道这少年有鬼魅一样的气质,可是真正看到还是第一回,这感觉竟如此可怕。心里的喜欢说不出,我蹲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他在梧桐树前站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蹲了下来,将若归额前的头发拂到耳后,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道:“小鬼头,你朵姐姐自然喜欢七弦哥哥。”
我一愣,横眼看去,那少年单膝跪地,一头顺泽雪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微明的天光里那容颜如暖玉般温润秀美。
眼光流转,那是自信,一种拳拳真诚的信任。
也许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能以假乱真,以至于若归望过来的那一刻我依旧不停地点头。
“呵呵——”那小丫头忽然笑了,深栗色的眸子里泛着凛冽的光芒。被她的目光所摄,我愣楞的蹲在原地,她清稚的声音穿破层叠的空气飘来,淡漠如漫天飞雪。“呵呵呵呵……云朵,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
这个曾经赖在我怀里撒欢,曾经说过世界上除了她母亲外最爱的是我的孩子,她竟然直呼我的名字?竟然说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连她也这么想我了么?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满城飞雪,在苍白惨淡的夜里那样迅猛的袭来,我避无可避。胸口一窒, 我眯细眼睛望她,不知怎么的就心疼了。
然而我终究说不得任何重话,只是中邪一般的蹲在那里。
七弦长臂一舒,将我带进怀里,我斜眼睨去,他眉心印记隐隐冒着火光。他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十一殿下请慎言!”
小若归扁了扁嘴,坐在一侧的围栏上,嘴角带着苍凉的笑意,我想起了那个夜里,被囚困在地宫那个冰凉的夜里,她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我神游之际她开口了,没有派头也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针对也没有。“七弦哥哥,和你相比,我还是喜欢四哥。虽然这数十日来你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在那数以千计的日夜里唯一关心我的只有四哥。”
我在七弦怀里颤了颤,并非是冷,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我似乎理解她的感受了,数以千计的日夜里,唯一关心他的只有他的四哥……
那么,我呢,我在她那般大的时候唯一关心我的那个人是谁?
“芳草年年绿,明月几时虚,大风隔江过,可寻故乡鱼?”谁的歌声如此清淡,谁的仪容如此清华?在那个清贫而荒芜的年岁里,菊花圃前,一张琴,一炉香,一双经年不变的笑脸,那曲子往复,皆是一首《故乡鱼》。
那个人是谁,我为何想起不来了……
七弦见我这副神情,不由推了推我,“你没事吧?”
我牵了牵嘴角,摇摇头,笑得不明所以。“丰清诺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有这么多人爱他。”
小若归扭过头,看着回廊外。那儿几株梧桐被大雪覆盖,黑白中一种清雅而浪漫情绪慢慢升华起来。她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苍凉,像极了那首歌词。
庭院中 你栽种的法国梧桐
迎着风 弥漫着你离开的苦衷
公园里 那吉普赛的儿童
给我个神秘笑容
一股莫名的感动
命运相同
……
沉默许久,听见她自语一般的说,“四哥引姐姐为知己。”
我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是知己么?”
“我不知,但四哥说过‘知己者胜于己,为其死而不惧,逆天负地在所不辞。有朝一日,吾与他同故,升天不见他,吾定不思半刻纵入地狱’。”
“升天不见,纵入地狱?”我跟着她的话喃了喃,这句话中的赌注,竟是比士为知己者死更重,死的只是赌命,而他竟然是将生生世世的轮回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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