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在官道上跑,天幕笼着一层蒙蒙的黑色,却不是全黑,四周不时有鸟雀的鸣叫,凄冷如鬼哭。风好冷,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觉得那一层脸皮被撕破了,痛得发寒。我匍匐在马上,右手死死的抓住缰绳,绳子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我一夹马肚子,催着它快快向前奔跑。
“还有一天路程,求你一定要把我带到峰也城,子枭还在那里等我……”
南宫瑾的脸上有温软的浅笑,与小时候相比,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翩翩君子。龙袍曳地,他在我床边坐下,轻轻的为我上药,我淡然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用湿巾为我擦脸,当碰到那通红得发紫的脸颊时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是因为寒风吹得太久,冻到血管了。我想着,这张脸多半是毁了的。
“不会有事的,这张脸还会和以前一样美。”
我皱了皱眉头,推开他的手,“脸不要紧,我只要你放我去烈焰塔。”
“为了他么,为什么?”
我笑得苍凉而圆满,苍凉因为他不懂,圆满因为我懂了。“终究有一天,你也会想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
“这个人是他?”
“嗯,是他。”
炼狱一样的烈焰塔,子枭血肉模糊的钉在墙壁上,漂亮的眼睛轻轻的阖着,两条猩红的血迹自眼睛下方流下来,那张几度让我惊艳的脸此时是一片死灰色。
我颤抖的走到墙下,仰头看着他,血滴在我脸上,心脏跳着跳着就停了。
啵——一声轻响,脚踩到什么东西,烂了。我慌乱懵然的抬起左脚,那脚底是一样血肉模糊的东西,桂圆大小,已经辨别不出是什么了,那东西的旁边也有一颗桂圆一样的东西,那蓝色的物事,在暗淡的光辉里唯美妖异,双脚一软,我瘫倒在地。
“子枭,我来晚了么,你竟然连一天也不肯多等我么?”
“子枭,你知道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恋的了,除了你……”
“子枭,世人都道你贤德悲悯,其实你是世上最残忍的人,你对所有人好,却独独忘了要对我好……”
“子枭,子枭……”
“朵儿,朵儿……”
“子枭,子枭,子枭,不要不要不要死——啊——”
“朵儿,朵儿,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冷汗湿了一身,看着面前一身雪白的少年,我兀自颤抖着,良久视线终于量好了焦距,定格在面前人身上,若雪的长袍上缀着点点梅蕊,一张美得像天山雪玉一般的脸蛋,蓝眸湛湛,目光如水,阳光照在他身上,泛着刺眼的光芒,那种张扬而夺目的光环罩在他周身,眉眼里都有着日月的神韵。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终究还是我的吗,我不敢相信,只是兀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生怕眨眼他就不见了。
“朵儿,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清泠彻骨的声音,优雅无端的气质,是他,真的是他!
欣喜与哀绵撕扯着我的心脏,我哇一声扑进他怀里。“还好我是做梦,还好,还好……”
“是做梦,没事了,乖……”
他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下巴枕着我的头,一句话似叹似诉。
我轻轻抬头,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双碧幽幽的眼睛泪水汪汪。我一愕,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大概是被吓坏了吧。
风吹起,身后梅花纷纷凋落,他清雅的容颜在梅花海里素净清华,冷梅香气缭绕,我安心得想就此睡去。
“你可算活着。”我用力的箍着他的腰,一句话说出来依然感觉在梦里。“丰清诺,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他将我用力的揉进怀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那句话。“我当然不会死,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我舍不得死。”
“那我们要回皓国了吗?”
我想回家了,这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我不喜欢。
“嗯,再等一下好吗?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带你回家。”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脸上是宠溺无比的笑。
我的魂魄就丢在那雍容浅笑之下,点头我顺从的答道,“好。”
“四殿下,您让我们好找啊——”森冷阴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梅花震落一地。我转身看着那拿玄铁扇子的人,他一身黑衣像墨池里的幽灵,一张惨白的脸,烈焰一样的唇,一双眼睛因为兴奋而泛着灼热的红光,他身后是黑色劲装的乌衣卫,肃杀之气隔着二十几步传来,梅林花落如雨。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兵戈声起,刀剑哗啦啦的拔起。衣袂翻飞如黑色铅云,脚下好似有无形的结界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我右边眼皮开始不停的跳,这一次不知吉凶如何,刚想站起,却看身侧人不紧不慢的理着我额前的乱发。“墨之言,你好悠闲呀。”
声音很淡却也很冷,与和我说话是完全不一样的情绪,我抬头看他,他冲我一笑,然后冷眼看着前面一行人。
墨之言的黑色衣袂猎猎卷起,玄色的铁扇嚓一声刷开。遮住那张惨白的脸,一双黑漆无底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殿下好兴致,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能抱着美人晒太阳,之言佩服佩服!”
丰清诺依旧懒懒散散的神情,语气也愈发的清淡,仿佛之时酒足饭饱之后和友人聊天。“别佩服本宫,你墨之言才真正让人佩服呢!”
墨之言显然有点迷糊了,一双黑漆眼眸里似有光芒。“哦,殿下何出此言?”
我也有些不明白,于是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传道解惑。他微微一笑,那清雅的笑在阳光下闪着夺人魂魄的光芒,我听到对面发出齐刷刷的惊呼,那是惊艳的声音,一如我张大的嘴。
“七弦死在碧落城了,死在你的威逼之下,你墨之言似乎没有一丝伤感。”丰清诺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紧的搂着我,那清淡的眼神里多了些担忧悲悯。
再回过头去看那墨之言,那苍白的脸上染了些铁的青黑,眼角的肌肉使劲抖动着,似乎极力的忍受着某种情绪。
那个七弦是谁,为什么他一听到她死了就那么伤心,难道是他的相好的?嗯,估计是他什么情人,随军出征来着,然后死在了路上。这么一想还是不大确定,凑到丰清诺耳边八卦的问,“那个七弦,是不是他相好的姑娘?”
他眼睛骤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许久微笑的点头,“嗯,是他相好的姑娘,随他出征碧落城,最后死在了路上。”
我颇为同情的看了墨之言一眼,“其实你别太刺激他了,他也蛮伤心的,只是极力压抑着罢了。”
他温顺的点点头,“听你的。”
“话说,那七弦姑娘也真是厉害,这么一个冷血鬼竟然被她掳走了心?倒真是遗憾没能见过她。”
环着我腰际的手轻轻一颤,他不无伤感的叹息着,“有些人,不见也是好的。”
“四殿下,别逼人太甚了……”
这声音来自对面,低低的从齿缝里挤出来,情绪显然压制到了极点。
我用左手握了握丰清诺的手,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的伤……”
“不碍事的,就他们几个还成不了气候,你夫君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一句话听完我清清楚楚的记住了一个“夫君”。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我瞠目结舌的凝着他。“你说什么?我什么你?”
他眼中划过几分讪然,在那清俊的脸上勾勒出一幅无比魅力的美男害羞图,半闭着眼睛避开我咄咄的目光,他道:“没什么……”
我有些不甘心,揪着他的衣领,想威逼他再说一次,奈何对面传来了墨之言慢悠悠的声音,“四殿下大概还不知道,你怀中的美人已经是命悬一线了吧?”
这一句话足以将我打回原形,我眼角颤抖,感觉到身后的人胸膛重重的震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故作镇定的道:“喂,墨之言你不要信口雌黄,本宫可不像你的七弦,这么容易就会死!”
他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万事万物都无法动摇他的心念。“呵呵,是么?”
我咽了咽口水,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那只不过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罢了。”他摆弄着手里的玄铁扇子,笑容不减,语气更狠。“四殿下大概知道,传说中的千里月之毒是无解的。”
千里月,原来那血里的毒是千里月。
一种窒息的痛从胸口蔓延全身,我脑中浮现出那日小师公所说的,十年灯,百日醉,千里月,世上至毒的三种毒药,千里月,十年灯已经没有解药了。
丰清诺涉猎之广,我想他也定然知道这毒药之始末。心中一叹,倏然升起一种相见不相识,相知不相守的悲凉。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忽然间那些人的衣袂已经垂直下来,风不起,梅林里只有落花轻轻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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