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婶是看着阿琅长大的,被阿琅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愁。
“姑娘,你今年虚岁十七,等过了中秋,你可就虚岁十八了,你和韩先生说要守孝三年。哪里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耽误哟。”
阿琅一笑。
“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说,嫁人又什么好?等到爹爹的事情查清楚了,只要你们二位愿意,咱们就继续和爹爹一样,游山玩水去,岂不快哉?”
“嫁人,就是侍候一大家子,我可真是对那些不感兴趣。”
她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夫妻不知见过多少。
可是人前人后都是笑口常开的夫人,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她如今不知道爹爹的事情究竟牵扯有多深,想必要花去她大半精力,风花雪月,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做那一大家子,你要是嫁人,那也是你的家了。”江婶劝道。
阿琅只是抱着她的胳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好江婶,这些事不急,你也说十八,就算不守孝,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呀。”
“你不是炖了鸡汤么?快去看看火。可别熬干了。”
江婶原本愁的很,她自知自家姑娘主意大,而且此事也确实如阿琅所说。
没办法一时半会办到,原本还有个韩先生,看这个样子,韩先生也是不行了。
江婶愁得很。
听到阿琅说鸡汤,顿时‘哎哟’了一声,连忙去了灶间看火。
一边磨刀的江叔见此摇头。
自家那个傻婆娘哟。
阿琅朝江叔眨眨眼,笑的一脸狡黠。
她是真的为锅中老母鸡担忧呀。
阿琅和江叔又说了几句话,去了边上的厢房,将一只旧箱子打开。
这只箱子里装的是养父顾准的一些遗物。
这些年,他们在外行走,自是要轻装上阵,很多东西都没保留下来。
这箱子里装的不过是些日常用物,册子账本之类的。
阿琅对这些东西一向珍视,妥善保管。
此前每年都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清理一次,晒一晒。
其他时候,尽量少动,存放妥当。
顾准在时还曾笑过阿琅这一行为好像守财奴一样。
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视若珍宝。
阿琅却觉得,那些册子,账本,手稿可都是父亲的心血,怎么不珍贵?
尤其是顾准走了之后,阿琅越发觉得这些太过珍贵。
尤其是那些手稿。
就比如,父亲去一处地方,就会先去看这些地方的河道。
哪里有缺,哪里稳固,顾准不仅记录,还画过图纸,写过要略。
本来,顾准是打算等以后有机会了就整理好上奏朝廷,减少洪水灾害。
再比如,去南疆蜀地时,顾准就带着江叔研究过蛊毒。
阿琅小心的翻着箱子,将南疆蜀地那一部分手稿找了出来。
不仅是顾准做了记录,阿琅也做过自己的记录。
她一边整理顾准那份,再结合自己的那份,做了一些调整和补充,这些弄好,又让江叔过目。
毕竟,江叔是医者,看待蛊毒的方面和他们这些门外汉不一样。
如此,阿琅竟是整理了四五日。
阿琅把这份手稿又看了两天,多誊抄一份,终于确定尽可能详实。
她看过各种游记,比这份更出色的应当没几本。
阿琅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份手稿交出去,如果真如清河郡王说的那样,京中命案是有人暗中下蛊。
为了更快的找出那个幕后凶手,她应该把这个交出去。
只是,她想到当年父亲在任时,殚精竭虑地为百姓谋福利,却因得罪上官,被罢免了。
让她把这份饱含父亲的心血,这么交出去,总是不甘。
而且,她把这份手稿交出去,是转给别人,还是就用父亲的名义?
阿琅有些犹豫,如果要转给别人,转给谁呢?
不知清河郡王那边……
阿琅忽然一愣,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当日,她只记得让江叔去前头的茶楼把给她赶车的小内侍胡七带回来,却忘记清河郡王那了。
那天,她好像是和郡王大人说‘稍等’,她要去和家人打个招呼。
回来后,她就回房整理手稿,这些日子,一直埋头在屋里。
也不知那位郡王在外头等了多久。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为何不上门来?
她猛然起身,拿绸布包好自己新写的小册子。
江婶听说她要回侯府,忍不住提醒她,
“姑娘,你这几日没回去,虽说老头子去报了信,可到底怕那边老太太发作你,你还是做个准备吧。”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侯府去?”
阿琅叹了一口气,当时让江叔去报信,只说她住在裕王府。
那日出门,老太太晕了过去,也不知这信送到谁的手上。
她虽关在屋子里,江叔却是每日出去打探消息的,没听说侯府出什么事。
那就是老太太并无大碍。
她不想江婶跟着去侯府,到时受侯府的气。
于是摆摆手,没让江婶跟着,还告诉她,把剩下的院子都看看,若是需要修缮,就去找人回来修缮。
王嬷嬷那里好些人都乐意跟她离开侯府,总要把他们妥善安置了。
正好,江叔江婶初来上京,很多事,还是需要王嬷嬷他们去做才行。
既然清河郡王提及生母的死因异常,那位出家祈福的武婢就有必要去会会了。
还有王嬷嬷,既从前是跟着靖安侯夫妇身边的,那对于生母的性情,习惯都会有所了解。
还有,她回府一段时日了,除去王嬷嬷说的那些兵将,并不见其他的下人。
他们都去了哪里呢?
江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姑娘,这些日子上京可不大安宁呢。”
江叔日日出去听消息,一个是关注侯府那边,一边也是刚来,多了解上京.城。
除去前些日子在清河郡王那里听到的,这些日子,在慈云庵附近死了四个人。
大理寺还没找到真凶。
江婶可是担心的很,姑娘虽说会些拳脚,到底是姑娘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阿琅知道江婶就是这么爱操心的性子,也不嫌烦,轻声道,
“是不安宁,但如今大理寺在查,慈云庵边上也是有护卫的。而且,我也不经过慈云庵呢。”
“很安全的。”
想想,江婶又觉得有道理,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吧?
阿琅见她没说话,安排好接下来江婶俩要做的事,拿着江叔临出门时塞给她的一个小香囊,坐着胡七赶的车往侯府而去。
阿琅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车马行人。
她最喜欢看人,没有什么比人更有意思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由远而近的很快。
阿琅将车帘掀得大些往外看。
车前车旁,车马行人纷纷闪避。
一群人迎面而来。
人马冲到车旁,急急勒住。
枣红的马上,是被阿琅忘记的清河郡王萧珩。
他的身后,是腰佩官刀,威风凛凛的侍卫。
还有两个穿着官服的。
阿琅心头哂笑,正好,她还没去找他呢,他倒是出现了。
“六姑娘。”萧珩见着阿琅探出头来,颔首招呼。
阿琅颔首,将手中绸布包着的册子交给清河郡王,然后里头的内容说了。
萧珩拿着包裹,若是能够把蛊弄清楚,想来查到幕后之人会方便很多。
这个案子,如今让朝廷上下都颇为头疼,再不破案,就是京中百姓,也要人心惶惶了。
阿琅把这个东西交上来,若真因此破案,那就是朝廷的功臣。
陛下想来会更加的赏识她。
“这些东西,阅后,我会呈给陛下的。这东西,你不准备用你父亲的名义吗?”
萧珩直接说道。
阿琅心中有些怪异,萧珩好像知道她的打算一样。
当然,他把自己父女的底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对自己有所了解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为何连她这样的想法都知道?
萧珩看着她,慢慢地,“你随时都能入宫见娘娘,若是想要功劳,大可将此交给娘娘。”
“如今,你将此物交给我,那必然是不想沾染上这功劳了。”
阿琅微笑,果然是少年大统领,威风凛凛,是自己故弄玄虚了。
“我是个女子,要这些功劳有何用呢,靖安侯府对我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
她慢慢地说道。
萧珩视线停在阿琅的额上,尽量不往下去看去。
只是,她光洁的额头,这会有些白的刺目。
“我会帮你妥善处置好的。”萧珩道。
阿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目光,这个人,盯着她,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并未涂抹脂粉,不怕化开,这个,到底在看什么?
萧珩终于把目光从脸上移开,道,“慈云庵那边,又发生命案,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看看。”
阿琅心中微动,问,“死去的都是女子吗?”
慈云庵啊,是那个武婢出家祈福的地方呢。
她本来是想交出那本册子,就不再参与到案子里,把自己藏起来的。
现在……
她点头。
许是因为有官兵驻守的缘故,往日香客旺盛的慈云庵如今十分冷清,就算来了的,也只是上柱香,过后就匆匆离去。
见着萧珩等人来,还来着个女子,门口的小尼相当诧异,忍不住悄声道,“这附近的女子可是都不出门了呢,就怕碰上不好的事。”
今日的天气有些暗沉沉的,云中零星落了几颗雨下来。
小尼姑让人带萧珩等人去找师太,又叫了人来相带阿琅去后头歇息的地方。
萧珩看了眼阿琅,“这位姑娘跟着我们一同去见师太。”
今日,他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挎着剑,语气清淡,不怒自威。
后头跟着萧珩来的大理寺官员翻了个白眼。
这个案子前后查了这么长时间,一点线索也没有,陛下那脸色一天黑过一天。
当今陛下,绝对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嘴皮子最溜的人,罚俸事小,但那一通臭骂下来,神仙也顶不住啊。
大理寺官员愁啊,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位郡王大人为何要带着靖安侯府,这位新回来的姑娘过来做什么。
旁人的烦忧阿琅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来这里,还有自己的事。
她跟在萧珩身后,在庵里走了一圈,算是稍微熟悉了一下环境。
萧珩去见师太,阿琅没跟着去,只是道,“郡王,我想去别处看看。”
对面的男人好像心情不错,微微点头,还让一个侍卫跟着阿琅一同去。
雨一直没下大,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也只是一点两点,并不碍事。
阿琅一直走,最后去了后山。
紧挨着慈云庵院墙的是一片树林,私下设有石座让人歇息,阿琅并未停留,穿过墙中窄们,顺着小道上山。
若春日的景象是欣欣向荣,那秋日的风光也并不是萧瑟的,这个时候各种果实成熟,看过去,其实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阿琅走了好一会,终于碰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一条两尺有余的青蛇,正盘绕在一株大树干上,吐着猩红的芯子,眼中闪烁的暗光。
蛊蛇……
果然,清河郡王想得是对的,京中确实有人在炼蛊。
那些死去的女子,也许就是被这个人给夺了。
跟在阿琅身后的侍卫见着那样一条大蛇,顿时有些害怕。
他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上前,拉住阿琅的衣裳,眼神示意阿琅不要上前。
侍卫后背冒出汗来,横起长剑,护卫在阿琅的跟前。
只要蛇往这边串,他就能削掉蛇头。
这些日子,从甲一大人口中,他们这些侍卫没少听到关于靖安侯府六姑娘的事情。
既然王爷让他来护卫六姑娘,必然是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的。
侍卫一直绷着神经,却见他想要豁出命去护着的六姑娘解下挂在腰间的香囊。
她小心的将上面的绳结解开,一股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原本盘绕在树上的青蛇,吐了吐芯子,仿佛闻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侍卫楞了一下,旋即表情一僵,随后事实地盯着阿琅手中的那个锦囊。
再去看顾六姑娘,却发现她嘴角含笑地朝他点点头。
侍卫连忙板正了脸,下颌绷紧,端起正经姿态。
他是个合格的侍卫!
阿琅挑了挑眉,“回去吧。”
侍卫,……
这就完了?
他还以为这位六姑娘要去捉蛇呢。
目的达到了,阿琅准备下山。
路上,阿琅却不期然听见一阵微弱的笛音。
她驻足。
随后侧头看向右侧。
这是御蛊的笛音传来的方向,不仅如此,笛音一停,她还能听到不远处又杂又多的蛊蛇嘶嘶声,数量应该不少。
蛊师御蛊!
她更加的确定,这些日子,上京的那些命案,都是虫蛊在害人。
她眉头微微蹙起,思虑片刻。
对那侍卫吩咐了几句。
侍卫听了面色大变,“姑娘,不如你下山去报信,属下去往那边?”
阿琅摇头,轻笑,“你那么怕蛇,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侍卫,……
他怕蛇,这位六姑娘怎么会知道?
他刚才明明很英勇,可没表现出半点后怕。
阿琅也没再戳穿他,而是举起手中的香囊,“我有这个,你的脚程更快,只要你快些让郡王带人过去,我就不会有危险了。”
她玩笑般地看着年轻的侍卫,“侍卫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放在你手里了。”
侍卫真是要哭了,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被个姑娘发现自己爬蛇。
刚刚他确实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想要逃跑。
不行,不能再让顾六姑娘小看了,他眼神一变,表情严肃,和阿琅保证,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郡王等人带往那边。
看着侍卫远去的背影,阿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而另外一边,借着暗沉的天色,一道身影隐在暗处。
身子斜靠在树上,唇边放着短笛,一会后,收好短笛,看着慈云庵大殿,轻嗤一声,抬手扶了扶头上糜篱,又抖了抖身上宽大的袖袍,这才满意地悄然离去。
阿琅捏着手中的香囊,一路上,将里头的碎屑隔一段距离,就洒一点。
洒下碎屑后,香味散发,那嘶嘶声就会慢慢远去。
走了一半距离,笛声骤然停了,阿琅蹙眉。
这个香味,让那些蛊蛇害怕,一害怕,就会往它们的老巢而去。
阿琅耳力灵敏,可以跟着它们找到老巢,能找到老巢,就能找到幕后之人。
到时,就能来个人赃俱获,抓个现行。
她大概的预测了下笛音传来的方向,让侍卫去给清河郡王报信,让他们来抓人。
话是这么说,事是这么做,但具体操作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更别说如今笛音停了。
她就摸不清具体的方向。
阿琅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
蛇退回去的声音还在,她将手中的香囊打好绳结,挂回腰间,跟着而去。
“阿弥陀佛,施主,眼看要下大雨,还请回大殿避一避吧。”
阿琅的去路被一位穿着灰色袍子的师太给挡住了。
师太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胸前挂着佛珠,一脸和善。
阿琅看她念佛语时,那竖起的掌心,虽不至于和一般妇人那样细腻,可看起来也不像是过苦日子的人。
她微微朝师太躬身行礼,“多谢师太提醒,后山景色太过迷人,有些流连忘返。”
师太见着阿琅的面容,僵了会,有片刻的失神,口中呢喃,“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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