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萧溢所说的那样,萧珩晋封为亲王的旨意,很快就颁了下来。
原本,应该是很轰动,很喜庆的一件事,可因为被晋封的人是萧珩,这份热闹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萧珩是在宫中接的旨,接完旨意,就带着差事出城去了。
至于去哪里,没人知道。
清河郡王晋封为亲王,清河王,满上京各大高门,都觉得该送份贺礼,以及该上门恭贺一句。
可清河王府的大门,同往常一样,大门紧闭,哪怕敲破天去,也不会有人来给你开门。
至于未来的清河王妃,靖安侯府的雅和郡主。
虽说亲事定了下来,但毕竟没成亲不是,就算把这贺礼送到她那里,也不成样子啊。
万一这马屁股没拍成,倒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被蹶一下,那真是活见鬼了。
更何况,当初清河王爷和雅和郡主赐婚旨意下来时,多少人送了明府,送靖安侯府。
可人家倒好,如今正把那些贺礼,换成银子,送进了各个济民堂,还传出消息,要办女学,专收贫民女子。
这会再把亲王贺礼送过去,那可真是明月照了沟渠。
清河王不在,清河王未来王妃那里,送不过去。
原本一腔热血,要送礼的各家,这会心也是拔凉拔凉的了。
众人不甘心,可想想清河王爷那一张脸,凉不是很正常吗?
那一日,阿琅的坏心情都被萧珩给抚平了。
随着萧珩的出京,阿琅开始处理那些贺礼。
就算明老夫人给了她侍女,又让江叔拨了两个人手过来,阿琅还是觉得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阿琅晌午睡了一觉,下晌爬起来,听说明鸾和明鸢两姐妹结伴来找她。
于是让人抬着躺椅到了园子里的树荫下等她。
盛夏凉风,虽然案子还在查,可萧溢身上的秘密揭开后,让她心头包袱卸下来一些些。
这次萧珩出京,并不是为皇帝办差事那样的简单。
他还会去一次当年靖安侯身死的地方。
萧溢藏的太深了,若不是父亲的那个手札,以及萧珩派人盯着同泰寺,也许他们很久时间里,都会和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萧溢会有那样的想法。
作为不被先帝喜欢的两个皇子,萧溢比皇帝的待遇要好很多。
否则,也不会是皇帝奋起反抗,萧溢在后头跟随了。
兴许,这是他的心机也说不定。
这世间大多的恶毒是事出无因的。
正当阿琅想着的时候,感觉有人拍她肩膀,转过头,就见着明家两姐妹正站在面前。
明鸢的性子更跳脱,说话也更直接,见着阿琅坐在榻上算账,顿时瞪大眼睛,
“表姐,听说你把那些贺礼都卖了?”
阿琅放下账册,点头,“嗯,怎么啦?”
明鸾拦不住妹妹,自己心里又好奇,跟着说,“外头都说你是卖了贺礼凑嫁妆钱呢……”
阿琅,“……”
这些人可真是够会传闲话的了。
“你可别看我们,如今,满大街都在传,就没人不知道这事。”
“昨日一个手帕交还送了信过来,说你太可怜了,竟然要沦落到卖贺礼凑嫁妆的地步。”
明鸢鼓着脸颊,把那信给了阿琅,同时,还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表姐,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银钱,都给你置办嫁妆吧。”
她抓着那荷包,有些不舍,摸了摸,最后一闭眼,推到阿琅的面前。
明鸾也拿出一个匣子,“表姐,这是我的,你别嫌弃。”
阿琅看着两人推过来的荷包和匣子,被一口茶水呛着了。
虽然说蒋舅母有些不靠谱,可两个妹妹,是真的很不错。
若是别家,也许两个妹妹就要上门兴师问罪了。
毕竟,沦落到卖贺礼凑嫁妆的地步,那可真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这可是给明家丢脸,更是让大家忍不住去非议明家,唯一的外甥女,竟然也不给点嫁妆。
真是太抠门了。
实际上,明老夫人不说掏空明家,那也是准备了许多东西,要给阿琅做嫁妆。
都被阿琅拒绝了。
别人不敢说,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他们都是只要有,都能给,哪怕把明府给搬空了,也绝对没二话。
阿琅把荷包和匣子分别塞回到两人的手中,笑着道,
“贺礼是卖了,不过不是为了凑嫁妆。”
“那是因为,那些贺礼太过贵重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不想手短,也不想嘴软,可不拿又太过于不近人情。”
“所以,就先把贺礼收下,然后再折成银子,送到济民堂。”
“还有,如今正在选地方,建一间专门收贫家女子的女子学堂。”
明鸾和明鸢认真地听着阿琅说的,关于女子学堂的想法,心头大为震惊。
她们一直的认知里,女子更多的是相夫教子,安于内宅,做好女工针线,掌管好一府的中馈。
而这位表姐,想的和她们,或者说大部分的女子一点也不一样。
女子学堂,不仅仅教导女子的学识,更是帮助更多的女子。
谁吃不起饭,活不下去,或被家里人打得受不了,都可以去女子学堂去找人帮忙。
“那你以后就要养很多人吗?”明鸢问道。
阿琅笑,“对也不对,不是我养着她们,还得是她们自己养着自己。”
“这世上没有谁,是能永远帮着你的,求人不如求己。”
这也就是她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女子学堂,大家在里头学完出师,大多就可以自己赚钱,若是混吃混喝,那也是不收的。
阿琅把她的设想一一地告诉两姐妹。
最后,两人听得心生向往,心底自卑,原来女子的眼界,也可以那样的宽广。
从前,她们总以为自己见过的比上京的那些闺秀要多许多。
尤其是明鸢,在姐姐明鸾的婚事告吹后,顿时觉得,说不说亲事也没什么。
万一人看不准,岂不是和秦家的那些人一样。
虽说秦明月如今还在大牢里呆着,但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明鸢在阿琅的屋子里坐了许久,都不舍得离开。
人生正向她展开新的一面……
宫中,同样在说着阿琅卖贺礼的事情。
凤仪宫里,皇后正在和太子唠嗑。
这是太子身上的蛊毒被清除后,凤仪宫时常发生的场景。
皇后娘娘坐在书案后,一边和太子说话,一边用刻刀雕刻着手中的玉石。
太子则是在边上打下手,时不时的提醒一下皇后哪里该怎么落刀。
“母亲,你这刻给琅琅做嫁妆,你就不怕她把你这也给卖了。”
太子打趣地问道。
“这事,她专门进宫同我讲过了,说这是和阿珩商量过后,才做的。”
“说是那些贺礼都太贵重,受之有愧,想要全数退回,又觉着不好。”
太子点头,给皇后倒了一盏茶,“那确实是不好,没有丁点人情味,可和她不像。”
“是啊,所以,她问我能不能办个女子学堂,我自然是答应的。”
太子拍了拍手,“阿珩可真是好福气,这小丫头,心里明白着呢。”
“她和阿珩倒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和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皇帝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转眼就见他迈了门槛,走进来。
看到皇帝,太子和皇后都站了起来。
皇帝眼睛只望着皇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书案边,
“不是说皇后今日包了三鲜云吞?不若咱们早些用了?总不好耽误策儿回去歇息,他身子骨到底还没好透……”
皇后素知他不要脸,懒得搭理他,叫了人下去煮云吞,一边把手中的事情给完成了。
趁着云吞还没上来,皇后让人端了薄荷水先给皇帝和太子漱口。
皇帝想起刚刚过来凤仪宫时,皇后正在雕玉佩,顺道忆苦思甜,
“想当年在封地上,你母亲也是时常做这个玩意儿。”
“对了,梓潼,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你在玉佩上,刻了一个极为新奇的武器,送给了阿溢……”
皇帝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连端到嘴边的杯盏也停了下来。
“父皇,怎么了?”太子诧异,皇后也是一同看向过去。
皇帝把碗放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梓潼,你当年雕给阿溢的那块玉佩,上头的武器是怎么样的?是细细的长线吗?”
三人虽说一直都很亲近,私底下,更不会摆什么皇帝皇后的架子。
可谓是和乐融融的气氛。
但皇帝说话时,也是“朕”这样的自称挂在嘴边的。但现在,皇帝连自称也给改了,还一副凝重的模样。
把皇后和太子都弄得不敢掉以轻心。
皇后想了想,她做东西一向都是随心随性,根本不会和其他的工匠一样,先做图纸,再慢慢的雕刻。
她是想到什么就刻什么。
比如今日要送给阿琅的玉佩,原本想好的图,就被她中途给改了。
现在让她去想多年前送给萧溢的一块玉佩,就有些不太记得。
她只记得那是她随性想的,更何况,有些地方,她觉得打造武器的师父不一定能做出来。
不过,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武器就是了。
皇帝的浓眉之下目光熠熠生辉。
“下次阿溢下山再问他吧。”
皇后暂时还没见过阿琅画的那个怪人的武器。
但太子和皇帝一同看的,听到他说的是‘阿溢下山再问……“
立刻就有些明白皇帝要说什么,他心头万分惊诧,难道母后随意想出的武器,被萧溢给做了出来。
并且,阿琅的失踪,是萧溢造成的?
太子有些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皇后想了想,“当初那玉佩阿雪看过,她当时还特意画了张图纸,说是要去打着玩,也不知那图纸还在不在。”
说到这里,皇后的语调黯淡下来。
不过一张随意画的图纸,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可能还会在呢。
皇帝凝眉,忽然对太子说道,
“你也许久没出宫了吧?趁着身体大好,去找找阿琅吧,阿珩不在京中,你也算兄长。“
“他们的婚期好像定下来了,问问他们还差什么没有。”
太子道,“是。”
问他们婚仪上差什么是其次,是想让阿琅找一找靖安侯夫人留下的旧物,看是不是有那张图纸吧。
他也想知道。
转身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这个爹,可真不是好爹,就为了口云吞,就把刚大病初愈的他,支开。
独自享用母亲包的三鲜云吞……
太子没能吃到三鲜云吞,心情自是有些郁忿,倒也是差事要紧。
让人准备好,就往宫外而去。
……
万寿观礼,萧溢一身灰色道袍,坐在蒲团上,听着下头的小道士回话。
他的身子坐得笔直笔直的,韩长风进来时,就见着他那笔直的腰板,等到小道士走了,上前行礼。
萧溢看他半晌,最后道,“如今阿珩和他媳妇那边什么情况?还有宫里呢?”
“阿珩接了晋封亲王的旨意就离京了,琅……雅和郡主那边,如今真忙着收贺礼,卖贺礼。”
“同泰寺那边的漏洞补全了吗?不要有什么遗漏。”萧溢眉头紧皱。
随即,他又想起来,“阿珩出京?他出京做什么?”
当初,他做征战沙场,做将.军的那条路,早就已经被封锁了。
“已经查探过,听说是奉了陛下的命出京办差事,可这会,有什么紧要的差事轮到一个,即将成亲的亲王去做了?”
韩长风抬起头,“方才,我去了解过了,他们那些人都行迹明确,唯独萧珩,如今不知去向。”
萧溢猛然抬头看向韩长风,眼底有了些戾光。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韩长风望向萧溢身后的窗子,外头有光进来。
“他们去办差的方向是哪边,你都派人查过吗?也许他知道什么,躲开了盯梢呢?”
萧溢面色复杂,片刻道,
“长风,如今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出岔子,到底这些事情还是要查清楚的好。”
韩长风垂眸,半晌这才道,
“父亲当年说会一视同仁。”他静静地看着萧溢,
“可是,如今阿珩已经是继承王府的王爷,有了根基,有了支持他的爱人和友人,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和世人面前。”
而我,至今连叫你一声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萧溢忽然手捏成拳头,攥在拳头里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纸,上面隐约画了些东西。
屋子里变得比刚才还要安静一些。
韩长风嘴角勾了勾,缓缓转身,对萧溢行礼,”如此,孩儿就告退了。“
“长风。”萧溢突然叫到他。
韩长风停了下来。
“江山将来定然是你的,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
“事情,既然你已经办起来,那就继续下去吧。”
韩长风转身,一身的气息如同松柏一样长青。
“当年,韩家的那个孩子出生就死了,为了不让他夫人伤心,韩丞相选择了抱一个的方式。”
“正巧,我出生了,反正你们是同盟,干脆你就将我送到了韩家。”
“没想到,人家母子连心,我这个假的,自然是不贴心的了。”
韩长风本来以为,他是韩家的孩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得自己母亲的欢喜。
要把小小的他,一个人送到老宅里,只差让他自生自灭了。
一直到十二岁那年,他看到眼前的男子,抱着他,痛哭。
随后,他的一切待遇都好了起来,有了夫子教导他,有武艺师父,各种各样的师父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的荒诞。
他倒情愿自己就是韩夫人的孩子,他情愿自己不得欢喜,那样,他就会让自己死心。
他不会有期望,不会有失望,更不会难过。
韩长风和萧珩得知萧溢是幕后凶手的感觉又不一样。
韩长风当时的感觉是悲伤,是愤怒!
这样一个人,他却要为他傻头傻脑的卖命。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尖刻刺耳的轻飘,目光里的怒火,让原本清润如玉的他陡然变成一簇火焰。
萧溢没有见过这样的韩长风,就算是当年相认时,也没见过他这样的愤怒。
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忽然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了。
他这是恨,恨他让他失去了靖安侯府的那个姑娘。
萧溢一旦想清楚,顿时就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你这个孩子冷情冷肺,没想到竟是情根深种。”
“也好,一个人没有感情可不行,你若是真想得到那个姑娘,我做父亲的,总不能让你失望就是。”
“我会想办法成全你的。”
韩长风沉默片刻,
“如今他们已然定亲,还如何成全呢?若是不明不白的,倒也失去了趣味。”
萧溢背着手,忽然笑了起来。
“阿珩是个死心眼,他不会轻易放弃侯府的那个姑娘,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是非。”
他沉吟片刻,
“这次他出京去办差,人不知去向,你让人去找,找到他,我自会安排。”
“人有感情可以,可你不能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一样,要分得清轻重。”
韩长风道,“萧珩会执意不舍,我是该舍的时候一定会舍。”
”正巧,也可以看看,当利益产生冲突时,到底是感情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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