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招来三人,分别唤作温叔、大胡、小方。随后手一扬,抖出一根发簪,直插在桌子上。
“你们也知道,在下身体有恙,为体现公平,现在此桌上放一发簪,阁下三人守住它,我等四个自亭下来夺,如在一炷香内我们不能拿到发簪,就算你们赢,你们可以带走锦依姑娘。当然,为免伤和气,都不许使用武器,如何?”
眼下人在他们手里,李如风三人一商量,只得依这个法子赌一把了,如果不能赢,再另觅他法。
商量定了,小方在附近各处挂上灯笼,照得此处恍如白昼,又在旁边点上了一炷香。
李如风三人则跃上亭台,分三处把手。
只见傅公子在亭南,小方立亭北,温叔、大胡一东一西便把亭子围了起来。
李如风三人瞟了一眼发簪还在桌上,呈三角形布防,紧盯着那四人的动向。大胡和小方虽是傅府的下人,但从小陪着傅公子练功,傅擎又把他们当作传人,因此功夫也不差,而温叔从小就跟着傅擎,耳濡目染,放在江湖上也是好手。三人抢先出招,一齐攻了上来。
他们三人之中,李如风武功最高,但此时却不能用来对付傅公子,而由方凌燕相对,也算是田忌赛马之计。好在时间只有一炷香,若是再长点,要守住那发簪是万不可能的。
傅公子坐在轮椅上,竟是一动也不动。
看来他在等待时机,方凌燕心想,也只管盯着他不动。不管身后和两侧打得多么险恶,她还是不能动,她的发簪就是傅公子,以她的快来制傅公子的慢这是他们取胜的关键,她必须相信后面两位师兄弟。
小方和大胡心知温叔武功最高,故意慢慢对敌,以期让温叔发现对方破绽,打他们个个措手不及。
李如风据东北角,景云鹏据西北角,见二人慢慢吞吞,以为只是他们武功本事如此,未作他想,只是分头迎击。
恒山多女弟子,武功本以轻盈见长,然而杜晴岚发现景云鹏性格敦厚,对此类功法并不得心应手,便将其内功修为毫无保留地传给他,并将其武功稍加改造,牺牲速度和凌厉,变得以起势远而收势长为特点,防备起来有如铜墙铁壁,此刻他据亭中,高屋建瓴,竟把个桌子的西半边防了个滴水不漏。而大胡武功相对不济,反应笨拙,看来迟早要被景云鹏给解决。
李如风的衡山派武功以自由灵动见长,加上他处事老练稳健,因此,招式随机应变,一时半会儿也没露出破绽。
方凌燕看到傅公子的嘴角抿出了一丝笑容,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难道是师兄他们处于劣势了?但是他不能分心。他不知道傅公子等待的是温叔的突然进攻还是自己的分神失误。
温叔终于进攻了,他选择的时机正好是景云鹏掌锁大胡面门,而小方将被李如风拳逼人中,败退亭下的时候。进攻的方向直指方凌燕后背,这一着极为阴险狠毒。
方凌燕的后背顷刻暴露在温叔的掌风之下,但是她却不能回身迎击。
而李如风掌势已老,却是收回不得。
其时,景云鹏这一掌击下去必然彻底摧毁西边大胡的攻击能力,而李如风配合着逼下小方就只能使小方和大胡重新组织攻势了,这样,他们逼温叔提前上场,以减少他们的心理防卫压力的目的就达到了。当然,李如风也考虑到了温叔也可能会趁这个机会奇袭,在他估计,温叔多半是以手脚快见用,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是如此凌厉浑厚的掌风。
说时迟那时快,方凌燕察觉身后冷风嗖嗖,此时需要动了。她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已如离弦之箭向傅公子飞去,边飞边旋转,好像要刺进一个漩涡。心里却默念着:“月缺花飞”。只见身后,李如风略微瞥了一下,已用老的右掌向下翻去,身子在空中也顺着右掌翻去,却把左胁暴露在了小方的面前。小方毫不留情的一掌击了过去,谁知,被李如风右脚一弹,逼下了亭阶,而李如风却借着他的力击向了温叔。正是一招“月缺花飞”。
这月缺花飞的奥妙之处就在于那一转。本来之前那一掌下去用的力经过一转是没改变他的主攻方向只是将力转到了左肩上的,但对手往往在这一转时以为其力已尽,而且刚好可以予其左胁奋力一击,却没料到,对方更借着这股力将力道推向右手,以攻击前面的对手。
霎时,李如风一招“月缺花飞”,扭转了危险的局面。温叔一击方凌燕没成功,右后侧李如风掌风逼来,遂腿缠旁边亭柱绕了个圈,跃到西边那根柱子上,双腿夹住亭柱,双手变爪,与李如风景云鹏对峙,竟似镶嵌在柱子上的一个人。
与此同时,大胡被景云鹏一掌打下亭台。
而那傅公子遭方凌燕闪电快攻,手掰轮椅,向后一仰,躲过了攻击,令方凌燕落在了他后面。
傅公子轮椅转动,回转身来,注视着方凌燕。
现在方凌燕也无法上得了亭子。亭上二对一,亭下一对一。出现这种局面却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方凌燕被逼下了亭子使得李如风和景云鹏在亭子上捉襟见肘,更要命的是温叔还在亭子之中,而小方、大胡又很快组织起了攻势。
温叔的如意算盘当然是让傅公子和方凌燕在亭下缠斗,小方、大胡再缠住李如风,然后他就可以拿下景云鹏了。如此,胜利有望。
方凌燕望了望,那炷香还剩一半,李如风正与小方辛苦缠斗。她在亭下几次试图突破傅公子的封锁线却都被傅公子用树叶当暗器,外加灵活的轮椅辅助下施以深厚的内力散发的杀机给扼杀了。
说好的不用武器,没想到这傅公子竟将树叶当做暗器使用。
亭上,景云鹏却已经手忙脚乱,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要不是他的武功招数收势长、防备稳,早已被温叔抢到了发簪。
现在,方凌燕离亭子尚有十步远,中间五步远的地方正好是傅公子。
她看着亭子上的紧张局面,心里颇为着急。由于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她又不能施展方才那样的身法。
也只有这样了,方凌燕想了想,嘴唇一抿,腾空而起。傅公子射过一片树叶,想阻止她继续上升。
方凌燕却翻了个筋斗,避过树叶,同时双掌前伸,此时距傅公子仅两步远,傅公子若是再射出一片树叶,必将射中方凌燕,但却免不了要挨方凌燕双掌的奋力一击,虽然最终方凌燕肯定是带血重伤,但傅公子有更好的选择,他可以让轮椅仰着向后滑出,避开掌风然后再射出树叶,但这片树叶微弱的攻击力只能在方凌燕的掌力下被抵消。他不可能在后滑的同时发射树叶,因为要轮椅平行后移需要双手,方凌燕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果然,傅公子的表现没有让她失望,现在,方凌燕前进了五步,而傅公子的轮椅距她三步。再一个腾空而起就够了,傅公子此时当然不得不这么想,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但他也不会再那么做了,空中的那片叶子——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肯定会射出。
方凌燕再次腾空而起,到了拐点,看着对面李如风和小方的身形,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觉定了定心。
傅公子如刚才一样射出了第一片叶子,却发现与前一次情形有些不一样。前一次方凌燕平地而起,直上而去,而这一次劫是飘然而起,身体前倾,离地之后便在空中掠过一个弧度;前一次速度快而绝,这一次慢而徐;前一次方凌燕飞跃之时翻个筋斗才能避过树叶,这一次她却只是调整方向就避过了。他上当了,方凌燕用了一个虚实相间的身法,目的是五步外的亭顶,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低的高度对她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傅公子在射出树叶的同时便已感觉到失败了,虽然这失败对曾锦依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但却并非自己想要的,他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方凌燕越过亭子,一翻身下了亭顶,身入亭中。傅公子夹起三片叶子,然而,机会已经没有了。
“恭喜三位。”傅公子手指间夹着三片叶子,无奈的看着发簪。他方才若是用他的绝活,同时射出三叶的话,大有可能至少伤李如风和方凌燕一人。如此则翻败有望。但若这样做,小方也得担着危险,以他的为人,自然下不去手,那么结局就定了。
“承让了。”李如风抱拳道。
“五岳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傅公子笑道。他从小熟知各家武学,而且,在父亲的灌输下,五岳剑法一直是他练功的假想敌,今天一见真正的五岳剑法,也是颇有心得。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带走曾姑娘了吧?”方凌燕微微笑道。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的,曾姑娘在我家也并未曾受过亏待,现在若是跟你们走,你们能保证她比在这里过得更好吗?”
“哼,假惺惺,你们买卖人口,如此勾当,怎会对她好。”景云鹏显然并不相信这与太师傅有过过节的傅家会有什么好人。
“你们跟我来”,事既如此,傅公子也不想再说什么,径直带着李如风三人往曾锦依房间而来。
“站住……”没想到这时傅擎早已站在前面了。“宇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爹,方才听说锦依妹妹父亲过世了,我们若将她强行留在此处未免也太不人道了。”傅宇老实道。
“人道?我没告诉过你他们是罗倚的徒孙吗?”傅擎怒不可遏。
“我……”傅宇虽然从小被要求牢记罗倚害了他,还杀了他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但他却自始至终知道这不过是父亲的一己痴念而已,事实并非如此,多少年了,父亲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家人也只好随着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想怎么样?”李如风冲着傅擎问道。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的太师傅罗倚呢?”傅擎转身对李如风三人道。
“这个问题,倒要请教傅老前辈,据师傅所言,太师傅与老前辈相约决斗,后来竟不知所踪,不知老前辈可知太师傅消息。”方凌燕道。
傅擎看李如风等人的表情,也不像是说谎。便仰着头,慢悠悠地道:“我最后一次去找师兄比武,又败在了师兄手下,师兄本想杀我以报灭门之仇,却因可怜宇儿饶了我的性命,之后我就退出江湖,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傅擎一脸的苍茫。
“没错,我当时虽然只有八岁,但对这件事确是终生难忘。”付宇补充道
“你说什么,你叫太师傅师兄?”方凌燕三人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这天下第一与天下第二竟是同门师兄弟?
“怎么,你们师傅没有讲过我和师兄之间的恩怨?”傅擎有些始料未及。
“没有,太师傅的事情,师傅对我们讲得很少,只知道他在三十年前与老前辈决斗而失踪了”李如风看着景云鹏说到,他不知道杜晴岚是否有告诉恒山弟子其他的事。
“不错,我师傅也是这样说的。”景云鹏道。
“三十多年前,我与师兄本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时传为武林神话。当时师兄名满江湖,称为大侠,而我则不顾师兄的多次劝阻,到处与人比武,结下了不少冤家。后来,我不服气江湖上的人都向着师兄,遂找他比试,竟败给他了。于是我更加苦练,自以为可以胜过他时又去找他,但他却在躲我,让我始终找不到。后来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我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已被人杀死,小儿子,也就是宇儿双腿被残,整个家里就剩宇儿他娘一个人躺在地上痛哭,种种迹象显示这是罗倚干的,于是我一方面极度想报仇,另一方面也想到了逼他出来的办法。我偷偷潜去他家里杀光了他的家人,终于逼他出来和我决斗,但我还是输给了他……”傅擎说完,眼眶已然湿润。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在我们这里找回你三十年前输给我太师傅的荣誉?”方凌燕觉得这傅擎真是想天下第一走火入魔了。
“哼,你也太小看我傅擎了,我傅擎虽然杀人无数,但不会主动去杀一个不配称为我对手的人,除非他自己找死。”傅擎声音突然加大。
“那你杀了我太师傅一家老小……”方凌燕却是不依不饶。
“那是为我家人报仇”傅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哼……报仇,你不觉得可笑吗?我太师傅既然不愿跟你比武,怎么会突然去杀了你女儿,害了你儿子。”方凌燕一针见血。
“住口……”傅擎突然咆哮起来,岔开双手,衣襟如风鼓般飘开,瞬间飞沙走石。
“爹……”傅宇失声大叫。
李如风、方凌燕和景云鹏一时紧张起来,拔剑准备迎敌。
傅擎大叫一声,只见周围空气都被他聚过来。
只感到一阵强风刮过,三人已被击倒在几丈外的地上,口吐鲜血,而傅擎则立于屋顶上,黑衣飘飘,在屋顶上凝聚着更多的天地之气。他双手捧着的那个巨大气团则在青、白、赤、黑、黄五种颜色中变幻。
这“气吞山河”是傅擎独创的儒家气宗武术之冠,青白赤黑黄代表构成宇宙万物的木金火水土五种元素,运作起来异常骇人。
当初,罗倚和傅擎在伏牛山中学艺于名士倪瓒,罗倚比傅擎大八岁,但与傅擎差不多同时拜师。二人聪明绝顶,跟着倪瓒熟识儒道佛各家学说,然而罗倚屡试不第,做了五天小吏便因得罪上司而被诬陷入狱。傅擎虽中过解元,却再也没能考上进士,于是投笔从戎,却因贻误军机差点被军前斩首,适敌军来犯,侥幸不死后流落江湖。
后倪瓒死,二人各自祭拜师陵时开悟,分别开创了儒家理宗学派和气宗学派,其时,二人已多年未通音讯,待成名时已是互相竞争,故武林中人多不知二人乃师出同门,也算是武林一大传奇。然而由于宋代程朱理学的影响,以及傅擎个人品格的原因,理宗得以发扬光大,而气宗则门衰祚薄。
“爹……”傅宇深知这“气吞山河”的厉害,慌忙阻止他继续运功。
“怎么了,宇儿,你爹是不是又发作了?”傅老太太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却见傅擎眼神闪烁,一股真气梗阻了一下,身子一歪,从屋顶滑了下来,还好温叔速度快,急忙过去接了。
这一瞬间的变化令李如风几人大吃一惊,再提曾锦衣的事也是不便开口了,只得先将就一晚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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