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市委常委们集体出席陪同,虽然隆重,田圳严格按照“禁酒令”关于公务人员工作日中午不得饮酒的规定,坚持只喝饮料,因此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下午按程序分头找市委常委们谈话,时间都控制在一个小时左右,三点多钟白钰谈完话来到湖边散步。
“诚呈是老上电,说说看刘海案子到底怎么回事?”白钰似漫不经心道。
郗诚呈早猜到白钰会找自己了解情况,这也是领导干部分析判断问题的常用手段,即多方了解并还原真相,而不会只听一面之辞,更不会轻信官方解释。
“刘海案……”
郗诚呈斟字酌句道,“综合各方信息来看,刘海伙同刘毕然侵吞国有资产的可能性较小,不过,刘海自身也有做得不严谨的地方,如果跟刘毕然没亲戚关系岩峰建筑公司就是一个完美的拯救国企成功改制典型。”
白钰摆摆手:“我没问刘海是否无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省委、市委的态度?”
“省委、市委都尊重市纪委查处结论;市纪委面临的压力太大,迟迟不敢出结论,所以拖到现在。”郗诚呈简洁地说。
“得罪的干部太多也是因素之一吧?”白钰问道。
郗诚呈叹道:“是啊墙倒众人推,自他被双规起无数封举报信寄到市纪委,工作作风、生活作风、经济问题等等五花八门,都是事实的话枪毙几次都嫌少,可……市纪委这方面还是比较谨慎,坚持以岩峰建筑公司改制为主体进行调查,凡匿名举报的一律不予采纳。”
“江部长在其中也发挥一定作用吧?”
“正是忌惮江家在上电本土的影响力,刘海才没那么快垮掉,”郗诚呈压低声音道,“白市长,以当时的正治气候和四面八方被操纵的舆论,刘海被移交司法机关并提起公诉,判个十年八年没问题……市纪委的拖实际上是在保护他!”
白钰颌首道:“我已猜到了。如今省市两级领导班子都换掉大半,正好是翻案的时候对吧?省委巡视考核组来上电的时间高度保密,进城线路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刘晓洋夜里却已知道显然背后有高人指点。”
话里话外剑指江可莉。
郗诚呈没敢接碴,转而道:“祝峰背后支持者很多,死死咬住刘海不放,每当市纪委放风从轻处理就操纵民意搞出大动静,几个回合下来不敢再轻举妄动。”
“总这样僵持也不行,好端端一位有闯劲、敢实干的干部不能这么束之高阁,那是对同志的不负责任,也是我们队伍的损失啊……”
白钰嗟叹道。
“症结在于刘毕然出资买的那幢别墅的确转到刘玥玥名下,那个小聪明玩得,关键他还怕刘海生气全程隐瞒,以至于刘海进去后矢口否认,等到市纪委拿出房产证后险些崩溃,真是猪亲戚!”
郗诚呈恨恨道。
“做生意的哪懂官场险恶,主要还是心疼自家女儿呀,”白钰摇头道,“刘家兄弟对待祝峰问题上也不够人情味儿,不管公司出资把他养起来,还是国资委协调安置到别的国企,人家毕竟是总经理总得给条出路,逼急了当然要做梁山好汉。我们做工作,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站在正确或自以为正确的立场,就横冲直撞百无禁忌,一些人情世故、最起码的规则要尊重。”
“祝峰也很有背景,但究竟通到哪儿我也不太清楚……”郗诚呈含蓄地说。
下午罗翝让市纪委送来一年多时间所有刘海的档案材料,关于祝峰指控的两点刘海解释得又硬气又明确:
第一之所以安排刘毕然收购岩峰建筑公司,基于举贤不避亲原则,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岩峰建筑公司有三位副总,其中一位处于半退休状态不管事,一位跑到外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就剩刘毕然这位副总既有号召力也有经济实力。
第二自己根本不知情刘毕然送别墅给刘玥玥一事,即使如此,刘玥玥早在第一次结婚就搬出去住,与父母并无经济关联,别说生父就是叔叔身份送幢别墅也不过分。
市纪委则指出其软肋:从时间线来看,送别墅发生在刘毕然收购岩峰建筑公司之后,很难摆脱官商勾结与利益输送的指控。
再者祝峰多次公开强调过,刘玥玥第一次结婚时刘毕然送了块价值15万元的手表,凭什么再婚送价值数百万别墅?难道未卜先知猜到她还有第二次婚姻?
对此刘海的解释是刘玥玥第一次结婚时刘毕然虽名为副总,公司效益差收入低,自己办公司处于起步阶段拿不出多少钱;第二次结婚生意做大了买套别墅不足为奇。
然而送别墅全过程保密也罢了,房产证都写上刘玥玥的名字且正式搬进去住,还瞒着刘海干嘛?
刘海真的对送别墅一事一无所知?
这种事的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全看市纪委如何认定。
翻看完材料,白钰道:“刘海多次获得省委、省领导表彰支持,以他主持县正改革取得的成就还有丰硕成果,我觉得市领导应该持适当保护态度,哪怕——我私下在罗兄面前这么说,哪怕睁只眼闭只眼收了那套别墅也不算大问题,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从宽处理比较好对吧?”
罗翝长长叹了口气,默不作声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旧笔记本,打开到折叠的一页,平平递到白钰面前。
最上面一行字是:向卢书记专题汇报刘海案件的定性问题
然后大段内容为罗翝事先拟好的说辞,大致与白钰所说差不多即从宽处理。下面则是卢人南的指示:
市委在此案上不预设立场;不存在以功抵过;县正改得再好脑子犯糊涂了、经济出问题了,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什么叫模糊什么叫难以界限?很多干部利用灰色地带打擦边球的坏习惯要改改!
“哦——”
白钰顿时恍然,闹到最后打算揪住不放的幕后推手竟是前市委书记卢人南!
罗翝轻声道:“说到这个程度我也不瞒白市长,刘海最大的问题就四个字,功高震主!”
“省里准备让刘海取代谁?”
“老卢、老王都受到威胁!有一次我亲耳听当时的省委书记骆嘉斯说,‘老卢敢不敢推广刘海的做法?不敢让刘海干!’,说这话时不少市领导在场,卢人南窘得恨不得钻进地里;还有一次骆嘉斯指着王市长说,‘靠吃矿区老本不算本事,有本事学学刘海’……”
“简直是捧杀啊!”白钰沉重地说,“我倒怀疑骆嘉斯根本不支持刘海,故意放出话来利用市委打压!”
罗翝表示同意:“回过头看确实有借刀杀人之嫌,但那时候包括卢人南在内怎可能往这个方向想?万一错了咋办?那可是一错成千古恨的大事!两位领导很紧张——我们都看得出来紧张,然后又做了个试探动作,很可惜刘海警觉性不高、缺乏悟性,没能把握最后的机会……”
“以市委名义要提拔他?”白钰笑道。
罗翝冲他竖竖大拇指深赞,然后道:“卢人南请当时的副书记邵亦成出面找刘海谈话,暗示市委要推荐他为常务副市长,征询他有什么想法?刘海明确拒绝,说千萍县正改革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要守在这里把各项措施落实到位才能放心离任,否则对不起寄予厚望的千萍县几十万老百姓!”
白钰惋惜道:“这位刘海情商是欠缺了些,我倒相信他的话发自肺腑,可在市领导角度来分析,你连常务副市长都不愿干,不就明摆着觊觎市委书记或市长的位子吗?”
“是哎,所以……”
罗翝续道,“可能白市长已听说刘海与江部长的关系,应该算正宗亲家了。事后江部长积极奔走一直找到省里相关领导,然而……刚才说过骆嘉斯很可能借刀杀人,怎会出手相救?省委书记不表态,其他省领导也一个个装糊涂,江部长在我面前哭了不下七八次,唉!”
白钰郑重道:“这样说来罗书记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刘海的正治生命,佩服,佩服!”
“白市长过奖了,哪里谈得上挽救,只是权力范围内的变通之计而已,”罗翝道,“去年王市长死于非命,卢人南调离上电,江部长就来商量是不是把案子捅出来。我考虑两位新领导万事开头难,而且理念方面是否开明,是否认同刘海的县正改革等等都看不清楚,劝她耐心等等。转眼过了春节、开了人代会正想找机会汇报,省巡视考核组又来了!大概不想再拖了吧,刘晓洋施出当街告状这一招,倒把我逼到死角无法转身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罗书记要找机会向黄书记正式汇报一下,看看他什么态度再作打算。”
白钰道。
“如果黄书记问您的想法呢?”罗翝盯了一句,此时在他的角度也左右为难,难以拿捏分寸。
白钰沉吟良久,道:“我要找几位千萍的干部做进一步了解,就事论事的话,我有两点想法,第一赠送别墅纯属刘家内部事务,不值得拿出来大做文章;第二,说岩峰建筑公司改制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要有确凿证据,反之说改制让企业焕发生机,要有证据证明刘海没有通过行正手段扶持。这就是我目前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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