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谨之不知道李莲娘为什么突然发疯,本来他下意识已经拔出了刀,可是斋藤泷一的到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唐谨之也并非是不杀无辜的良善之辈,不过斋藤泷一的面子他还是要让他三分的,而且他背后的人如今和斋藤泷一是合作关系,彼此之间还不能撕破脸皮。
李莲娘不解的看向斋藤泷一,唐谨之方才没能一刀杀了自己真是可惜,因为这一次唐谨之没有杀她,下次一定会是她手刃唐谨之,将他带到牛氏夫妇坟前血祭。斋藤泷一走过去从唐谨之手上将那碗酒抢过来,一口饮下随后将碗摔在地上,那碗在鹅卵石上磕碎了。
斋藤泷一给李莲娘带来了一双大昭女子所穿的绣鞋,鞋底是用棕榈树的树皮纳的千层底,鞋面是用的云缎经锦缎子,粉色的缎面上用红线和金线绣着花开富贵。他把这双鞋交给服侍李莲娘的侍女,让她扶着李莲娘回房去换鞋子,李莲娘脚上只穿着一双雪白的袜子。
一开始斋藤泷一让人拿来东瀛侍女的衣裳和鞋袜,李莲娘倔强不肯换,斋藤泷一以手掐她脖子威胁她也不能,这才知道她是个很固执的人。没有办法斋藤泷一便由着她了,不过他把李莲娘带回来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不过衣裳这些都备下了的,忘记了准备合适的绣鞋。
李莲娘其实也不是不肯穿木屐,只不过侍女给她拿来的那双木屐,上面的布料和绑带的样式明显就不是长安鞋匠做的,因而她说什么都不肯上脚。而斋藤泷一把她关在这里也不让她出这个篱笆院,她便干脆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在屋里写字画画。
因着她右手的关系,倒也没有人怀疑她,毕竟右手没有了就锻炼左手这是人之常情嘛。
“教主。”只一会儿功夫侍女就从屋里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双绣鞋出来,面上很是为难的神情将这双鞋子还给斋藤泷一,说:“教主,这双鞋大了些,公主穿着不合脚。”
“……哪那么娇气,都是阶下囚了还挑三拣四的,换我早就杀了以绝后患。”唐谨之。
斋藤泷一也惊呆了他带回来的这双绣鞋,是让自己的心腹去长安东市买回来的,按照十三岁的少女的年纪买回来的,怎么这鞋子会大了呢?这双绣鞋放在他手上还没有巴掌宽,瘦瘦小小的一只绣鞋不过他一掌之长还有寸余,女人的脚本就小,李莲娘的脚怎么这么小!?
侍女转身回了屋内,看到李莲娘正坐在矮榻上将地上的袜子捡起来穿,她跑过去帮忙,一边给李莲娘穿袜子一边感叹:“公主的脚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脚了,又白又嫩脚趾圆圆的指甲也这么滑溜。可是没有合适的鞋子穿,只穿着袜子在这屋子里走动,脚底都快磨破了。”
“是吗?”
“公主您看,这脚底上都红了一大片了,公主一定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才一直忍着没有喊出来。”她的话听上去很是让人心生喜欢,嘴巴甜还会看人下菜碟,知道李莲娘不喜欢这些东瀛人,便只管在李莲娘面前说他们的坏话,左右李莲娘也不会生气。
李莲娘这双脚生得漂亮,不过也不是一直都这样漂亮的,她在练功的时候会光着脚踩在刀刃上,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刀刃划破脚底皮肤,用功过猛会让脚底的茧疤越长越厚。这双脚是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泡在火寒交替的药池子里,忍受了脱胎换骨之痛换来的。
那时候因为她需要练一门腿功,所以将自己的脚生生地给练成了一双如同几十年在地里耕种的老翁的脚,后来功夫练成了,慕容律就让她泡了三个月的药水浴,将身上练功磨出来的厚皮都蜕了个干净。泡这药水的滋味并不好过,关越哪怕是男孩子,也一样是痛哭流涕过的。
大约是因为练过腿功的关系,如今这脚底上被磨红了,李莲娘也不觉得疼,倒是因为处境的关系还被人给误会了。倒也真是挺可笑的,不过李莲娘不会戳破这小小一个侍女的话,到底人家只不过是被斋藤泷一雪衣教中的一个婢女,又是手上没有沾过血的善良之辈。
李莲娘抿着唇不吭声,这侍女自个儿心里就已是百转千回,这时候门口来了人,是没离开的斋藤泷一又进来了,他进李莲娘的房间倒像是跟自家门一般轻松。她刚想开口让斋藤泷一出去,想了想又闭嘴了,毕竟自己要是一个不好惹了教主,只怕吃亏的还是公主。
李莲娘冲她笑笑,让她先出去。斋藤泷一身后跟着一个东瀛婢女,手里拿着一条软尺过来准备脱下李莲娘脚上的绸袜。李莲娘忽然抬脚一下子把她给踹倒,怒道:“放肆!”
“斋藤泷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让你的侍女来脱我的袜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斋藤泷一没想到李莲娘会有这么大的怒火,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两个侍女都被他给轰了出去。李莲娘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宛如一只兔子,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红着眼圈,也不出声就只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这让斋藤泷一很是无可奈何:“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斋藤教主也大昭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么?我李琅琊堂堂大昭公主如今沦为你的阶下囚我也认了,但你竟然让一个卑贱的侍女羞辱我!”李莲娘愤怒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莲娘哭了的原因,还是斋藤泷一本身就对自己出手掳走李莲娘的愧疚,他忽然伸手抱了她一下。门外侍女端茶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脚又往后撤,李莲娘察觉到门口的异样急忙推开了斋藤泷一,后者被她推开了心里空落落的,回过头朝门外瞪了一记。
他离开后李莲娘也往窗户边的书案后走,拿了一支笔又拿一叠纸来,侍女端着茶过来把茶盏放下后,便跪坐在一旁替她磨墨。这侍女一句话也不多问,安静地磨墨倒很有几分王府里那几个日常给李莲娘研磨的书婢的架势,李莲娘用左手提笔蘸墨却也并不是在纸上写字。
侍女看了几眼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她本身也没读过几天书,会认的字不多,所以她不知道李莲娘往纸上横来竖去的不是文字而是符箓,倒也正常。李莲娘画完一道符,让她去点灯。
看着外面还是大好的晴空白昼,侍女很是不解:“公主这会儿还没到晚上呢。”
“你说什么?”李莲娘猛然一抬头,先前的温顺和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可即便是如此她这张脸过于漂亮,倒也让人心下难以生出怨恨。侍女被她这突然改变的气场吓住,只得颤颤巍巍地起身去把灯笼取下来,找火折子将灯笼里的蜡烛引燃。
李莲娘一边将那张画了符的纸烧掉,一边冷笑着说:“不要以为斋藤泷一封住了我的内力,我就真是一条被人绑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就算现在我被困在这桃花峪,我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大昭公主,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这些规矩我想无论是谁家的奴才都一样教过。”
“……”侍女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不敢吭声,她从没这么害怕过,这几天她所看到的都是李莲娘好似弱柳扶风一般,一个身体羸弱虚弱不堪的样子。根本没想过原来这一切,都是李莲娘装出来的,好在李莲娘也没有真的要拿她怎么样,否则就是没有内力,她一样会动手。
只不过在这里取一个小丫头的命,对于大昭朝廷和皇帝来说,有些太亏了。
她要的,是斋藤泷一背后的整个雪衣教,还有唐谨之身后那位还在朝中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当朝宰相。她能查到唐谨之是唐门出身,就能查出唐谨之是那章钊引荐,将他推到司徒冀面前去当杀手往客满堂去杀自己的。或许这其中,还有唐谨之自己和她的一些恩怨。
一道符箓烧完,铜盆里只剩下一些黑色的纸灰,李莲娘探手一伸从里边捻出一些来,捏碎了落在案桌上铺着的一张宣纸上,又从右手的衣袖里取出一块玉佩放在上面。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侍女急忙哦了声,跑过来继续给李莲娘磨墨,这回画符,李莲娘比刚才要紧张许多。
一道符画完外面已经是日暮黄昏,符箓画成时天上还有一道惊雷炸过。
李莲娘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若是说漏了嘴,会是什么下场。”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公主饶命……”
“瞧你这一身冷汗,快些下去洗洗换身衣裳再过来伺候。”李莲娘拿起案桌上的玉佩放在火盆里,又把那张宣纸拿起来用蜡烛引燃了,丢道盆里去烧了。火熄灭后在玉佩上烧出一个豌豆大小的圆眼,但是很快这圆眼就消失,她重新拿起这块玉来用自己的裙子擦干净。
她把这枚玉攥在手里拿到屋外,院子里安静极了,迎着黄昏连路过的麻雀也不叫一声。
她把这玉丢到地上,也注意着力道没有把它给摔碎了。
厨房给她送来晚膳的时候,斋藤泷一又来了,虽说是来找他丢失了的那枚玉佩的,但也在李莲娘这儿一道用了晚膳。
他吃过饭后还打算留下来教李莲娘学东瀛话,这些天李莲娘无聊,斋藤泷一就教她学东瀛语言解闷。看上去本是很寻常的一个习惯,殊不知这又是李莲娘刻意造成的结果。
不过今晚雪衣教的人来找他了,斋藤泷一没在这里多留,他离开时还问李莲娘有没有想吃的点心想喝的酒,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捎带给她。
呵,能不能回来这桃花峪,还不一定呢。
李莲娘没有说话,只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目送斋藤泷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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