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娘转头又忘。
就这样,每年生辰,他总能吃到两个蛋,淮右则是一碗清淡的素面。
孩子的世界把问题归结为“忘了”。
但谢知非明白,娘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些暗戳戳的阴招,让小淮右长长眼睛。
……
在谢知非的记忆里,娘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尤其眼睛生的很特别,笑起来似一轮弯弯的月,爹曾经说过,娘如果多笑笑就好了。
是的,记忆里娘很少笑,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她的清冷和晏三合的清冷不一样。
晏三合的清冷,就是清冷,除了傲气以外,不掺杂别的东西。
娘的清冷,他在做谢三爷的十年里,咂摸过很多回,总觉得掺杂了一些别的。
“五奶奶,五奶奶!”
“来了。”
来人是郑府大总管,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见过礼,大总管把包袱递过去,没有多说一句话:“五奶奶,老奴告退。”
“总管且慢,快八月十五了……”
“五奶奶放心,老奴都交待下去了,今年摘得和往年一样多。”
“大总管辛苦了。”
“五奶奶客气。”
大总管躬身退出去,走出院子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
赵庆云目光有些幽怨地看着那扇门,看了好半晌,才转身回房。
谢知非跟过去。
包袱里的东西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郑府规矩,小主子过寿,孩子四身新衣,爹娘两身新衣。
每年生辰,老总管总会亲自送来。
每一房都送,从不厚此薄彼。
但八月十五要摘什么,还摘得和往年一样多——谢知非不是很清楚。
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一桩事。
摘的是桂花吗?
这时的赵庆云已经解开包袱,脸上露出不快,“又是暗沉沉的颜色,我是七老了,还是八十了?”
嘀咕归嘀咕,但还是上身试了试。
竹青的颜色,确实不太出挑,赵庆云打开妆台上的匣子,从里面挑起一只凤簪子,插在发髻上。
左看,右看,还是不太满意。
又从妆奁里取出一只胭脂盒,打开,抹一点胭脂,涂在苍白的唇上。
寡淡素净的一张脸,多了一抹艳色,整个人鲜活起来。
赵庆云在铜镜前扭扭腰,摆摆臀,又在原地转了几个身,像一只明艳的花蝴蝶,在无人处,在幽暗里,尽显成熟妇人的风情。
谢知非惊得目瞪口呆。
记忆里,娘向来素净端庄,别说涂脂抹粉,只那扭腰摆臀的样子,就不是赵家的家教能教出来的。
恰这时,赵庆云似想到了什么,把新衣一扔,掏出帕子狠狠擦去胭脂。
“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打扮给谁看。”
她忿忿:“坐牢还有个盼头,这日子连丁点盼头都没有。”
“娘,娘,我陪妹妹消完食,进书房练字去了。”
门外是淮左的声音。
赵庆云神色有一点慌张,“去吧,记着温书,一会娘,娘要来考的。”
“又考啊,生辰也不让休息一点,命真苦……”
脚步声远去,赵庆云拔下凤簪子,重新在铜镜前,削葱似的手,一寸一寸摸着眼角细碎的皱纹。
良久的,她叹出一口气,“命是真苦啊!”
谢知非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原来,娘的不甘不愿并非只为尼姑庵的亲生女儿。
也为她自己!
……
书房里,两个孩子一个书案这头,一个书案那头,都在习字。
谢知非没有进屋,就站在了纱窗外。
他甚至不用抬眼看,就知道八岁的郑淮左这会正懒懒地趴在桌上,眼巴巴的等着自个妹子写完,然后帮他写。
趴了一会,淮左又开始不耐烦。
“吃饭也慢,怎么写字也慢啊!”
淮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笔一画的写着字。
淮左凑过去想捣乱,她冷冷抬眼,淮左老实了,不动了,嘴上却没闲着:
“爹买了双陆回来,你先收好,等他们睡着了,我再偷偷来拿。”
“哥!”
淮右停下笔:“温书吧,一会娘来检查,别惹她不高兴。”
“又温书,又温书,我压根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淮左挑起剑眉:“我将来是要做将军的,领兵打仗,像祖父那样,杀杀杀杀杀!”
“哥,书上说将军也要读书,还得学习各种兵法。”
“不是有你吗,将来我封你个文书当当,你替我想兵法,替我写字,我负责杀坏人。”
“我是女的。”
“女的怎么样,回头你就做咱们华国的第一女文书,专门伺候我这个大将军。”
“哥,这会才早上。”
“什么意思?”
“做梦得等到夜里。”
淮左身子往下重重一趴,“也是呢,我连海棠院都出不去,什么时候才能当大将军啊!”
“哎啊,你碰着我了,这一笔都被你碰坏了。”
“看不大出来,能糊弄的。”
“哥,做事不能糊弄,尤其是读书、写字,糊弄不过去的。”
“郑淮右,你再说这些个浑话,我不跟你好了。”
“不好就不好,谁稀罕。”
淮右抬起手背抹抹眼泪,“回头挨了打,别让我替你揉。”
“哎啊,怎么还哭上了呢,我跟你好,跟你好还不成吗?”
淮左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下午等娘睡着了,我去院子里支个网,给你抓几只鸟玩玩,怎么样?”
一个“好”字就要出口,淮右余光扫见窗外的人影,赶紧用脚踢了踢她哥。
她哥一抬头。
“娘,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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