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靠近河北的官道上。
数骑远远疾驰而来。
纪纲脸色苍白,余光悄悄瞥视旁侧……
徐达脸色沉凝,沾满尘土,炯炯有神的双目,透露着难以遮掩的倦色。
纪纲收回视线,不动声色从袖中拿住一根一指长铁针,猛地刺入马脖子……
战马嘶鸣,头向地面倾斜,‘砰’的一声,重重摔倒。
纪纲‘仓皇’一跃,‘狼狈’跌坐在路边,避开倒下的战马。
吁!
徐达猛地勒紧马缰,微微皱眉,目视战马抽搐,口吐白沫……
纪纲挣扎起身,疲倦道:“魏国公,我们歇歇吧,你这样,就算到了辽东,也把自己累倒了,无法指挥作战……”
离开时,指挥使给他的密令是:抵达辽东后就认真做事,但不需太快抵达辽东,一路上,要照顾好魏国公,魏国公可是本朝中流砥柱。
这话没毛病。
可指挥使分明就是希望,燕王朱棣陨落在辽东。
也是到了金陵,他才知道,在金陵官场中,燕王朱棣还有另一个更让人忌惮的名字:朱四郎!
提出竞拍包税、乡土村社,甲等第一名秀才的朱四郎。
竟是明四皇子,燕王朱棣!
越是了解,越是心悸!
徐达眉头紧拧,只用七天时间,从南京靠近河北。
沿途驿站,换了好几次战马。
即便如此,战马跑着跑着一头栽倒,也发生了好几次。
再有半天就进入河北境内。
南边经常要过河,太耗费时间,到了河北,速度还能再快些。
估摸着,四天,最多五天,就能抵达辽东。
他的确不能累倒。
整个辽东被冯胜经营数年,如果到了辽东,却不能亲临战场,冯胜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四郎这个女婿。
他都好些年,没这么拼命了。
几次征塞,都没这么拼。
扭头,看着亲兵也都满脸倦色,随即点头,“好,去前面县城休息一夜。”
呼!
纪纲暗暗松了口气。
‘朱四郎会不会战死辽东,他不关心,他和朱四郎没利益冲突,至少现在没有,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蒋瓛的命令,取得蒋瓛信任。’
……
锦州。
总兵府。
冯胜书房。
朱雄英坐在冯胜的椅子上,朱橚站在旁侧。
冯胜站在书案前。
朱雄英小脸紧绷,愤怒瞪视冯胜,“冯总兵,我四叔呢!为什么四叔去大辽河卫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还有,两天前,我让你派人去大辽河卫找四叔,你派了吗!”
朱橚抿了抿唇,眼底暗含愤怒看着冯胜。
这是他岳父。
父皇还让他安抚冯胜。
他担忧四哥,却不敢表露出。
真憋屈!
哪怕朱雄英只有四岁,冯胜态度也十分端正,抱拳郑重回答:“太孙,臣已派人去大辽河卫寻找了,不过,眼下大辽河卫正在猛攻海州……”
‘你四叔这会儿,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冯胜暗暗一笑。
这都好几天了。
朱四郎只有不足一千兵马。
被困元控区,生存几率太渺茫了。
至少,换他是朱四郎,坚持这么多天,恐怕已经到极限了。
糊弄朱雄英,对冯胜来说,太简单了。
片刻后。
朱橚气呼呼抱着朱雄英走出书房。
走远一些。
压声询问:“雄英,你四叔交代你,如果他不回来,就让冯胜送你回北平,你准备什么时候提此事?”
朱雄英抿了抿唇,侧头,“五叔,我要在辽东等四叔,我想找锦州城的锦衣卫,或许他们知道四叔的情况……”
朱橚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早想找锦州的锦衣卫了。
可锦衣卫系统太特殊了。
而且四哥临走时,单独谈话,就叮嘱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接触锦衣卫。
现在是雄英提出来,他是陪雄英去,应该没事吧?
不管了!
“五叔带你去锦州锦衣卫官衙!”
锦衣卫在锦州、北平这些重要地方,一般都有明暗两套班子。
他找不到暗的,还找不到明的吗?
朱橚带着朱雄英,悄悄溜出总兵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冯胜耳中。
冯胜听闻汇报,一笑付之,‘晚了!’
随即摆手,“暗中保护好太孙,下去吧。”
报讯人离开后,冯胜含笑来到辽东地图前。
沙沙沙……
某刻,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也没回头。
视线依旧紧盯盖州城。
噗通!
直到身后下跪声响起,冯胜才错愕转身……
常茂唇角泛着隐晦冷笑,站在旁边。
冯胜顺着常茂视线低头……
丘福浑身脏兮兮,一条胳膊用棉布缠着挂在胸前,鲜血渗出,染红了棉布。
右脸颊,一道长长刀痕已经结痂。
“丘福,你……”
“丘福请总兵出兵!”
砰!
丘福闻声,抢断冯胜,开口瞬间,一头重重磕在坚硬地面上。
虽然,他和老二分析,眼下的一切糟糕局面,极有可能和冯胜脱不了关系。
但眼下整个辽东,能救大哥和老四的只有冯胜了。
‘年轻人,那股狼劲儿呢?还不得像条狗,匍匐在我面前?’
冯胜想到春节初一吐血,唇角冷笑一闪而逝,随即弯腰,故作一副诧异关切,扶起丘福同时,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丘福跪着抬头,紧盯冯胜,“朱四郎携带陛下的秘密任务……”
冯胜腹中冷笑,脸色却渐渐变黑,一副十分愤怒状。
“三天前,卑职突然发现,海州元兵增加、接着东胜堡、古城屯……”
老四离开几天后,纳哈出增兵海州,他和老二还比较乐观,以为成功调动了纳哈出的兵力。
可又过了几天,还不见老四返回。
从陆路派出斥候,总是一去不复返。
他和老二开始不安,于是派人乘坐百姓自制的小船,进入辽东湾打探情况,也都一去不回。
这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不对,于是一边迷惑元兵,继续攻打海州。
一边悄悄分兵,去攻打附近的东胜堡、古城屯……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些地方全都有元兵重兵把守。
两天前,大辽河入海口的卫所百姓来报,在附近海域发现元朝水军。
陆上重兵封锁,辽东湾水面封锁。
到了此刻,他和老二明白。
纳哈出早知道他们攻打盖州,夺回传国玉玺的计划。
就等着大哥和老四往里面钻。
两天内。
他和老二放弃海州高城,集结所有兵力,对古城屯发起猛攻。
只要能攻下一处,就等于为老四打开了一条回来的通道。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元军兵力厚重。
两天进攻,一无所获。
老二的伤势比他还严重。
他们分析过了,纳哈出提前知道他们的计划,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大哥张玉出卖了老四。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且不说结义的兄弟情,以大哥的聪明,也不可能为了日薄西山的元庭,放弃将来光宗耀祖,回归中原的机会。
无论是情义还是利益,大哥都不可能做这种蠢事。
最后就只剩一种可能。
他们为冯胜准备的夏季攻势计划,被冯胜看破。
是冯胜在背后算计他们。
不过,眼下这些都没关系了,只要能救回老四,冯胜想怎么羞辱他都可以。
“总兵,朱四郎携带玉玺,肯定还在元控区坚持,末将恳求总兵出兵,救朱四郎还有我麾下兄弟!”
砰!
丘福说着,又给冯胜磕头。
冯胜缓缓直起腰,冷眼看着。
哼!
微哼一声,冷冷道:“为了救你的兄弟,得有多少兄弟丧命!”
“这件事,为何不向我汇报!”
丘福语结。
他倒是可以说,这是陛下的秘密御令。
可他之前已经这样说了,冯胜明知而如此,无非就是故意发难。
“求总兵!此事了结,丘福任凭总兵发落!”
丘福不辩解,只是不停磕头,什么屈辱,和大哥、老四的性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冯胜冷眼看着,直到青砖地面,被鲜血染红一大片时,才冷冷开口:“好了,你现在回大辽河卫,做好防守准备,我会马上下令各地卫所,集结兵力。”
丘福都已经来了锦州。
他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不然,朱皇帝就有理由杀他了。
从丘福的话中,不难判断,纳哈出把口袋扎的很紧,就算他用尽全力进攻,短时间也无法取得进展。
若是再稍微懈怠点。
就更加不可能突破封锁。
随后,冯胜命常茂送丘福出去。
片刻后。
“泰山、泰山……”
常茂满脸激动,步履匆匆冲入书房,来到书桌前,凑到冯胜面前,难掩激动,低语,“泰山,朱四郎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刚才听丘福讲述。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李芳果来告状,冯胜这老东西,摆出一副推脱责任的模样,把扣押船只之事,推到纳哈出身上,还反复让李芳果去找纳哈出要说法。
当时不觉什么。
可朱四郎的水上退路被堵死。
就不由让人怀疑,这老滑头是假借李芳果,给纳哈出报讯!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
那么,整件事,也极有可能是老滑头的手笔。
太狠了!
太爽了!
朱四郎这回算是彻底栽了!
冯胜唇角微不可察抽抽,‘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昏了头,和这么个蠢货联姻!’
当初瞧着常茂年纪轻轻,就得朱皇帝青睐,受封郑国公。
常氏出身。
还有个太子妃姐姐。
觉得这门联姻,稳赚不赔。
可最近这两年,他越来越想大耳刮子抽自己。
真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冯胜按下怒火,黑脸,抬头,压声冰冷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不知死活,怀恨一位皇子?还敢把这种幸灾乐祸表露出来?”
“你信不信,朱四郎如果真出事,你的反应,被锦衣卫传到皇帝耳中,哪怕你是常家人,有个太子妃姐姐,皇帝都会第一时间,砍你脑袋!”
啪!
越说越气,猛地拍案而起,‘啪’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常茂脸上,“你想死,不要拉着家里人!”
“滚去传令,除草原边界卫所、辽东湾沿海堡垒,锦州以西,其他各处卫所,向锦州集结!”
“锦州以东卫所,做好准备!”
……
当夜。
丘福返回海州城外大营。
朱能半边脸包着棉布,耳朵位置渗着鲜血,快步迎上去,迫不及待张嘴,见丘福额头大片结痂伤痕,微微皱眉,“冯胜难为你了?”
丘福无所谓笑笑,“元末时,为了活命,跟着老父亲,什么屈辱没受过,何况当下属的,给他冯胜磕几个无所谓,只要能救大哥和老四就成,冯胜已经答应出兵了。”
呼!
朱能吐了口气,说道:“今天我亲自带人潜入封锁线,总算抓到一个舌头,打听到一点消息,老四暂时没事,也没和大哥合兵一处,固守盖州,而是带着兄弟们,往元控区腹地冲去,据说,平推了十几个部落……”
“骑兵游动作战,这样,应该能坚持更长时间。”丘福紧绷的神色松懈了一些,随即说道:“明天,我想再试一试古城屯,冯胜未必靠得住……”
……
就在丘福、朱能不顾个人生死荣辱之际。
安平山。
嗒嗒嗒……
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山脚传来。
周浪疾驰而来,在山脚某处停下后,把马牵入山坡林中,拴好后,手脚并用爬到山梁上。
朱棣、张麒几人起身。
周浪借着星光,看到人影后,迅速接近,兴奋的声音发颤,“朱先生,果真被你猜中了,有一队大约一千人骑兵,正在迅速北上,按照我回来的时间计算,距离咱们这里,最多三十里。”
朱棣身边几人纷纷笑了。
谭渊迫不及待道:“朱先生行动吧?”
朱棣笑着转身,“让兄弟们牵着马,到阳面林中潜伏,记得检查所有战马的束口,告诉兄弟们,潜伏好后,谁都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明白!”谭渊含笑应了声,迫不及待离开。
很快,一群将士牵着束口的马,悄悄转移到阳面林中,靠山脚的位置。
所有人翻身上马,隐于林中,静静端坐在马背上,等着命令下达的一刻……
眼神余光,则偷偷看着朱棣的方向。
跟着朱先生打仗,痛快!
刚刚破了辽阳,还能折返回来,在这里打一次伏击,敲敌人一闷棍!
想想都觉不可思议和刺激。
恐怕也就朱先生这种武曲星,才能带着兄弟们,打这种仗。
从盖州出发,拢共好像也才六天?七天?
记不清了。
反正这一路,兄弟们算是长见识了。
轰隆隆……
阵阵马蹄声传来,所有人顿时精神一震,屏气凝神。
朱棣从背上取下弓,手悄悄摸向箭壶……
视线中,出现影影绰绰时,朱棣缓缓搭箭张弓……
……
李芳果和千夫长,策马奔冲在队伍侧面,抬头看了眼西垂的月亮,大声询问:“千夫长,还有多久才能抵达辽阳?”
他迫不及待想和明四皇子交手。
把明四皇子找出来!
这次,一旦再判断出,明四皇子可能的动向,他就告诉纳哈出。
之前就因想不出,明四皇子用什么办法悄无声息去辽阳,所以自己否决了自己。
太可惜了!
“按这个速度,大概中午……”
嗖!
尖锐破空声突兀响起。
“敌袭!敌袭!敌袭!”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元兵一头栽倒,前面的骑兵惊恐中开始勒马,后面的没有准备,冲上来。
一时间,乱作一团。
“杀!”
“杀!”
……
林中喊杀声响起。
“明四皇子朱棣!不可能!”
李芳果目睹明军骑兵从林中冲出,尖叫一声,瞬间愣怔……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敢!他怎会有如此胆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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