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
徐达骑马伫立在狼藉的战场上,眉头紧拧。
“三叔。”
激动声从侧面传来。
徐达扭头……
朱橚快步走来,满脸笑容,激动道:“已经统计清楚了,此战,咱们留下四万多北元骑兵,这还是咱们全军骑兵全都集中起来,也只有四万出头,要是再多点,这十万北元骑兵,一个也别想逃!”
虽然是牧民骑兵。
可这都是北元一方的青壮。
整个草原有多少青壮?
除去北元六十万正规精锐,青壮最多百余万!
他们这一路挺进中。
杀伤的青壮,总计至少也有七八万了。
若是把草原百万青壮,杀掉一半。
二十年内。
草原无力威胁中原!
徐达并未因此而高兴,询问:“我们损失多少?”
朱橚脸上笑容微微减弱,“步军伤亡大约五千人,骑兵伤亡两千人……”
出发时,四哥统帅的偏师一路,将近十三万。
三峡口留下五千驻守。
一路向北挺进中,加上今天。
已经总计损失了将近一万五千人!
如今,加上陆军第一镇。
总兵力只剩十万出头。
徐达点点头,“伤亡可以接受。”
这个伤亡,他还能接受。
嗒嗒嗒……
徐达话音刚落,急促马蹄声传来。
斥候策马抵近,气喘吁吁道:“禀魏国公,纳哈出主力早已撤退,卑职追出七十里,也没有发现纳哈出踪迹。”
朱橚终于明白徐达为何面色凝重,骤然转头看向徐达:“三叔,纳哈出是不是发现四哥奔袭和林了?”
徐达点点头。
其实,今天大战之后。
逃回去的北元骑兵,也会把陆军第一镇不在军中的消息告诉纳哈出。
之前还能派出斥候,绞杀北元斥候,迫使北元斥候无法靠近大军。
可当北元派出十万牧民兵抵近交手时。
就无法隐瞒,陆军第一镇脱离大军的消息。
可即便如此。
纳哈出也会派斥候寻找四郎,不可能第一时间断定四郎去了和林。
如今,战争刚结束。
前方七十里都不见纳哈出大军踪迹。
很明显。
在交战时。
纳哈出已经率兵离开了。
是什么,让纳哈出走的如此匆忙?
多半是四郎的行踪暴露了。
“能争取三天时间,已经很不错了。”徐达自言自语说了句,心中忧虑却更深了。
纳哈出的反应,似乎证明四郎的猜测是正确的。
难道,北元真的设了一个陷进。
表面重兵针对四郎。
实则是针对太子?
徐达收敛担忧朱棣,担忧朱标主力的情绪,吩咐道:“周王,通知兄弟们,不要打扫战场了,抓紧时间休息,两个时辰后,我们马上启程,接下来,要加快行军速度,同时,所有斥候都撒出去,大军周围五十里,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他需要尽快赶往和林。
同时,也得防备纳哈出给他来一计回马枪。
……
第八天傍晚。
大军连续赶路,将士们受不了,徐达尽管着急,也不得不让将士们休息。
扎营后。
丘福、朱能联袂找到徐达。
徐达满脸疲惫看着二人,却强打精神,笑问:“你们有事吗?”
他隐约发现,这两年轻小将和四郎的关系,并非他认为那般简单。
不过,他也不准备拆穿。
四郎对大明没有野心。
可未来,大明对四郎有没有图谋,他无法预料。
他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
若真发生这种事。
四郎被迫反击。
他也支持、理解。
彼时,丘福、朱能,若能予以四郎帮助,对四郎而言,是件好事。
丘福、朱能行礼后。
丘福沉凝道:“魏国公,您和燕王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为何这样问?”徐达起了考校心思。
丘福无奈苦笑,“魏国公,这几天,我们连续行军,也赶不上纳哈出大军,这不符合常理,纳哈出有三十万精锐,完全可以分兵去堵截老四,留下一部牵制我们……”
“纳哈出的三十万精锐是假的!”
徐达语出惊人。
宛若一声惊雷。
丘福、朱能瞬间愣怔。
随即,徐达将朱棣之前的判断讲给二人。
最后总结道:“纳哈出的反应,几乎证明了四郎的判断,如今,整个草原精锐,恐怕都去了捕鱼儿海……”
……
丘福、朱能回神,相互对视。
丘福犹豫一下,看了看外面,又向徐达帅案走近几步,确定除他们,无人能听到后,压低声问:“魏国公你是王爷的泰山,若是太子出事,王爷有几成机会,成为大明继承人!”
徐达脸色瞬变。
他还是低估了二人和老四的关系!
“你们和老四,到底是什么关系!”
丘福、朱能再次对视,犹豫一下,回答道:“当初,王爷作为民夫,送辎重前往辽东途中,我们逼着王爷,结拜为异性兄弟。”
丘福保留了张玉也参与结拜。
以及养寇计。
嘶!
徐达默默倒吸凉气,看着二人苦笑。
沉默片刻,看着二人,“按照常理,四郎虽然是嫡子,可排行老四,且还有雄英,怎么轮也轮不到四郎……”
可这些年,四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太重了!
且雄英还将四郎视为父亲。
若是太子真出事。
他可以很肯定。
陛下一定会在四郎和雄英之间做抉择。
绝不会考虑秦王、晋王!
若是雄英礼让。
四郎做储君,至少有八成机会!
“你们也不要因此而高兴!”
徐达突然给二人泼了一盆凉水,“雄英视四郎为父亲,四郎何尝不把雄英当自己孩子看待,且四郎也志不在大明,若真发生你们想象中的事情,四郎肯定会全力支持雄英!”
丘福、朱能顿时苦笑。
老四肯定会如此。
朱能郑重道:“魏国公,老四就是顾虑太多,说实话,大明江山交给老四,比太子都合适,这一路,老四对草原的设想,魏国公肯定也全都听到了。”
他们想让老四做大明皇帝。
并不是想着,老四当皇帝,能给他们多少利益。
即便老四不做皇帝,将来他们出海,跑去投奔老四,照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依着老四的本事。
在四海之上,打下一个比肩大明的疆域并不难。
他们只是单纯觉得,老四若有大明作为底蕴。
一定能创造出更辉煌的功业!
于中原每一个百姓,都是天大的好事。
“好了,此事今后不准再提!接下来,你二人若是不好好尽心尽力作战,我也不会留情!”徐达瞪目严肃警告。
“遵命!”
……
第九天。
临近傍晚。
漠北高原。
太阳余晖,洒在郁郁葱葱的燕然山上。
一支大军,距和林只剩三十里。
将士们默默坐在马车圈成的圆环堡垒内,默默将布袋中,仅剩的一条肉干以及炒面倒出来,一边喝水,一边默默进食。
朱棣站在马车上,腮帮子发酸,嚼着一根硬邦邦肉干,盯着落日余晖映照下,一片通红的燕然山。
如今,这燕然山,已经被草原游牧民族,更名为杭爱山了。
“姐夫,听说班固为窦宪在燕然山刻下功绩碑文,也不知,这么多年还在不在了?”
朱棣低头,看着徐辉祖走来,笑笑:“应该有吧。”
有!
他记得,后世有过相关报道。
耿瑄坐在附近一辆马车上,抬头眼巴巴看着朱棣:“师傅,咱们打下和林,是不是也能比肩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窦宪的燕然勒功了?”
朱棣爽朗笑道:“能!”
嗒嗒嗒……
话音刚落,远处朦胧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周浪率领数骑从朦胧中冲出来,迅速靠近,一跃从战马跳下,小跑来到朱棣面前,激动道:“王爷,纳哈出的人应该还没有折返和林,和林城外的蒙古包,还密密麻麻,简直就和咱们当初打纳哈出辽阳老巢一模一样!”
谭渊、张武等人听到马蹄声,已经走来。
等周浪说完,齐齐看向朱棣。
朱棣转头看了眼车阵内,疲惫的将士们。
九天时间,奔冲千里。
将士们已经十分疲惫了。
别说将士们了,就连他,明显都消瘦了,眼窝都深了很多。
可纳哈出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知他们分兵。
他有预感。
纳哈出恐怕正在赶往和林!
朱棣看向谭渊,“兄弟们还能不能坚持一下?咬牙进攻和林?”
其实这样很危险。
一群精疲力竭的疲兵,一旦攻不下和林,将会十分危险!
谭渊也明白,仔细琢磨很久,坚定道:“王爷,我看能!只要咱们为将者身先士卒,将士们士气高昂,一定程度,可以抵消身体疲惫!”
朱棣又想想,点头道:“通知兄弟们,两个时辰后,连夜进攻和林!”
“周浪!”
“在!”
周浪迅速立正。
“你率领两个工兵营,马上去前方寻找树木,赶制云梯。”
“是!”
目视周浪离开后。
朱棣越来越不安。
临战心怯?
还是我太着急了?
朱棣狠狠摇头,努力压下心中不安,去将士们中间走动,和将士们交谈。
以此更为详细了解军中情况。
顺便,让自己平静。
他很清楚,这一战,偏师本就凶险。
如今,率领陆军第一镇长途奔袭。
更加急切冒险。
犯了冒险机会主义!
可他不能不如此。
都九天了。
他也没有等来纳哈出追兵。
很明显,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纳哈出身边的精锐,恐怕几乎都被调往捕鱼儿海了。
时间一天天推移。
大哥正在步步逼近陷阱。
如果他不能尽快拿下和林,大哥、数十万大军都很危险。
大哥是大明储君。
一旦出事,国本动摇。
数十万大军是整个大明最为精华的精锐。
一旦出事……
……
天色彻底漆黑后。
陆军第一镇已经整装待发。
一轮满月早早出现在天空。
月光映照下。
兄弟们深陷的眼眶内,眼睛格外明亮坚定。
朱棣被兄弟们的眼睛灼烧的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他在用一万三千余将士的性命,冒险换大明的前途命运。
有些卑鄙!
他能做的,只能是冲杀在兄弟们前面!
慈不掌兵!
朱棣坚硬腹语一句,猛地挥手。
“上车!”
“上车!”
……
各棚正开始下令。
一队队将士,有序登上马车。
“出发!”
随着一声号令。
数百辆马车,宛若潮水般,在月光映照下,沿着茂盛的宽阔草地,涌向和林高城。
……
于此同时。
和林。
轰隆隆……
急促马蹄声传来,惊动南门守军。
城头,纳哈出的步军精锐,全都瞪大眼,盯着黑暗处。
片刻后,千余骑斥候,从黑暗中冲出。
抵近后,千夫长冲向城门,大声喝令,“开城门!”
“千夫长,俺们认识你,可现在是晚上,不能给千夫长开城门!”
千夫长有些恼怒,喝令道:“本将带着王爷紧急军令,即便不开城门,那也放吊篮下来,让本将上城头!”
很快,一个吊篮放下来。
千夫长在城内,见到了纳哈出任命的步军统帅,海童。
海童和乃儿不花一样。
都曾投降过大明,又相继逃离大明。
城内几个万夫长听闻千夫长带来的消息,全都被吓了一跳。
“按照时间推算,明四皇子的陆军第一镇应该差不多抵达和林了吧?”
“海童,怎么办?是不是马上让城外的牧民以及王公贵族入城?”
……
海童听着众人建议,摇头:“不,晚上太危险,明早通知城外的牧民和王公们,离开和林城!”
他们蒙古的王公贵族们。
明明城内有华贵的豪宅。
可就喜欢带着仆从,在外面住蒙古包。
“今夜,所有守军,全都到城头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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