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丘福这个低级将领,以前从未听过,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冯胜出城同时,纳闷琢磨着。
以前,他从未听过丘福之名……
一旦丘福这次凭功,升任卫指挥使,那就不是小人物了。
卫指挥使,统5600兵马。
这个等级的将领,就会被皇帝牢牢记在心中。
而且,这个等级的将领,出现任何事情,朝廷都会有一套复杂的调查程序。
三司会介入。
锦衣卫也会介入。
再想动这个人,就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所以,如果真动丘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怀着好奇,冯胜一路赶到城门。
“总兵到!”
唱喝声打断了正在热聊的丘福等人。
所有人忙转身,在城门外列成两队。
目光直视前方,余光悄悄看着从城门洞,骑马走出的冯胜……
朱棣也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站在车边,远远打量这位当朝儒将、大明宋国公。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辽东。
冯胜的出场,身后参将、都司跟随、两边千户肃立,这些人的反应。
映入眼中。
朱棣感到一种不是皇帝,胜似皇帝的错觉。
‘怪不得,历史上大哥病薨后,老头子要清洗他们,把这批人留给朱允炆,不,留给任何一个三代继承人,都镇不住!’
换他在老头子年老那个位置。
大概率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毕竟,早些时候,老头子给过众人机会,效仿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失败了。
既然释权失败。
那只能杀了。
冯胜突然感觉很不舒服,如芒刺背,循着感觉,狐疑往前看去……
都是些车夫,并且全都低着头。
微微皱眉,收回视线。
勒马在丘福、朱能面前停下。
丘福、朱能赶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卑职,丘福、朱能拜见总兵大人!”
冯胜第一时间,注意到两人肩头的剑式肩标。
眼底异样一闪而逝。
随即,指着前方队伍中看押的俘虏,“这些都是在锦西俘获的?”
“是!”
丘福大声应道,随即把作战过程,描述了一遍。
当然,张玉的存在,以及其他一些事情,巧妙省略了。
“好!”
冯胜大赞一声,“不愧是陛下看重的将才,你们刚出关就给陛下长脸了,本总兵会亲自上折子,给你们述功!”
“陛下若是听闻,你们给他这么长脸,也定然会十分高兴。”
闻言,丘福、朱能不由笑了。
陛下对他们有天恩,他们没有给陛下丢脸。
冯胜转身,吩咐,“常千户。”
“卑职在!”
常茂立刻站出来。
“丘千户他们这一卫将士,以及押送粮草、军械的役夫,你来安顿,好好安顿!”
“顺便,带人把粮草、军械清点接收一下。”
“总兵。”丘福适时开口。
冯胜狐疑看来。
丘福忙汇报道:“在路上时,遭遇马匪袭扰,百姓拼死保护粮草、军械,在这个过程中,动用了一些封存的军械,但事后认真清洗,没有任何损伤!”
这个隐患,他得趁机给老四抹掉。
冯胜深深看了眼丘福,随即笑道:“无碍,这点小事,你就是不报备,也没事,咱们大明的军法、朝律是通人情的,不似秦朝那般苛刻。”
呼!
丘福、朱能松了口气后,忙感谢:“多谢总兵体恤!”
“上马,你们跟我入城,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们。”冯胜招呼一声,勒马转身。
朱能、丘福往后面朱棣的方向看了眼,忙跟在冯胜身后。
常茂安排扎营,交接粮草时。
终于找到了正在卸粮食的朱棣,“朱四郎!”
闻声,朱棣把一袋粮食码好,转身……
有着以前的记忆,他第一眼认出常茂,抱拳道:“拜见郑国公。”
常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朱棣,揶揄笑道:“刚才看了你好几眼,差点就没认出来,你的变化可真大,现在真的像个农民了。”
以前的朱四郎。
读书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明的。
也是课堂上,反骨最大的一个。
宋濂的戒尺,抽的最多的,就是朱四郎。
可每次挨戒尺,朱四郎都满脸不服,把头高高昂起。
以前的朱四郎,浑身都是棱角锋芒。
现在的朱四郎……
呵呵……
“看来,一年的时间,把你的棱角锋芒给磨平了。”常茂笑着摇头,现在的朱四郎,让他突然没了兴趣。
“看来还是陛下高明。”
冲着金陵方向,抱了抱拳,转身……
哈哈……
爽朗得意笑着,快步离开。
常茂离开后,远处站着的周浪立刻靠近,低声询问:“朱先生,这个人是谁?”
“大丫她们家亲戚。”
朱棣这么一说,周浪就明白了。
周浪盯着常茂的背影,低声道:“朱先生,要不,咱们返回的时候,狠狠揍一顿这家伙,不让他看到咱们的脸,揍完,咱们就撤!”
朱棣感受着周浪身上的煞气。
这家伙,一路参加了两次战斗。
和之前当衙役时,真的不一样了。
笑着摇头:“你这一身暴戾煞气,回到家里,会把家人吓到的。”
说着,指了指周浪腰间的佩刀,“人和这刀一样,平日里要学会收敛锋芒,藏于鞘中养锋。”
“真正需要时,再显露锋芒。”
“你如果真的想从军,就要学会控制战斗、杀人、鲜血产生的暴戾,控制不住,就会时时刻刻影响情绪、情绪又会影响理智的判断。”
“最终,会先把你自己伤了。”
“接下来,其他役夫队返回,我和丘千户他们,还有点事情,要去他们的驻地,路上你可以请教谭渊他们,是如何控制的。”
这方面的经验,他没法教周浪。
因为他没有遇到过。
他是越杀,脑子越发诡异的冷静清晰。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主动申请调去守边的。
他对自身当时的状态,很恐惧。
周浪点点头,“朱先生,我记住了。”
“藏刀于鞘中养锋……”周浪喃呢着,扛起一袋粮食离开。
这样的提点,他很珍惜。
蒋胖子虽然有这样那样,让人无语的缺点,可临别时的叮嘱,绝对是真知灼见。
这一路,多做多看多听,他已经跟着朱先生学到了很多东西。
没这次的经历,他可能一辈子,都学不到这些东西。
张武在旁边帮忙,也听到了朱棣对周浪的话,也一边搬运粮食,一边喃呢着‘藏刀于鞘中养锋。’
朱棣看着这两人,不由笑了……
……
书房。
冯胜手捧着一副肩标,仔细打量着。
眼中不由流露出羡慕表情。
朱能眼巴巴看着,同时,余光犀利瞥视丘福。
总兵提出观看,二哥一口答应,可特别无耻,不把自己的摘下来,转身把他的摘了,递给宋国公。
要是宋国公爱不释手,顺势留下,离开锦州后,就跟丘老二拼命!
之前还一直觉得,丘老二特别耿直。
现实却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再耿直的人,他也有狡黠的一面!
……
‘这东西,挺吸引人的,可惜,这就是针对我们武勋的一计毒药!’
冯胜腹诽着,把视线从肩标上移开,笑着说道:“陛下的旨意,我已经收到了。”
“陛下希望把你们安排去边境上,你们愿意吗?”
“卑职出关,就是为国效力!”丘福、朱能立刻笔直站立,大声回复。
冯胜满意点点头,“那好,那你们就去西宁堡。”
“不久前,郑国公常茂统帅一个千户所精锐,趁着大辽河冬季结冰,对河对岸的东昌堡发起进攻。”
“他本想拿下东昌堡,在大辽河东岸建立一个桥头堡,可惜失败,还差点被纳哈出的精锐掩杀,丢掉西宁堡。”
“麾下人马损失惨重,刚要被撤回锦州补充整顿……”
……
丘福、朱能这会儿有些明白,常茂跟他们说话时,语气暗含锋芒的原因。
“西宁堡,易守难攻,我希望你们去了后,积极练兵,争取早一点,为大军夺取东昌堡这个桥头堡。”冯胜总结道。
“卑职定不辜负总兵期望!”
“好!”冯胜满意抚掌,起身,来到朱能面前,亲自给朱能把肩标重新戴好,“去会客厅,见一见各级参将、都司,然后咱们就开饭。”
“是!”
目视丘福、朱能离开的背影。
冯胜笑容渐渐消失。
其实,调丘福、朱能去西宁堡,让他们战死在西宁堡。
表面上,是为了用他们的耻辱战败,遮掩常茂的战败。
他对常茂也是这样暗示的。
其实,更深的目的,是希望,肩标随着丘福、朱能战死在西宁堡,消失!
从皇帝派人传令,并且叮嘱他,不得把消息透露到朝廷,他就琢磨出,肩标的意义了。
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武勋,变得不重要。
这是损害他们武勋的利益。
只要丘福、朱能战死在西宁堡。
事情就简单了。
皇帝想在全军推及肩标,大家就能用丘福这一卫人马的战败来反对。
把战败的原因,强行归结为肩标导致!
这是他的大谋划,为常茂遮掩战败耻辱,则是盖在这个大阴谋上的一层皮。
起保护作用、混淆视听的作用。
皇帝如果真会为了丘福、朱能彻查时。
他就主动暴露,调丘福、朱能去西宁堡,是为了给常茂遮掩战败耻辱。
这件事情的性质,和破坏肩标推行,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是徇私。
后者是政治。
徇私,以他的地位,皇帝最多就是罚俸,暂时免职罢了。
这种惩罚,如同蚊子咬一口罢了。
政治谋划,如果要被查到,那就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必须用徇私,掩盖他政治上的谋划。
“这就是权力,让人欲罢不能的原因啊!”冯胜感慨一句,摇头收回视线。
……
朱能、丘福跟着一名士卒,往会客厅走。
朱能低声冷笑:“丘老二,以前没发现,今天我总算把你认清了,也幸亏,宋国公是个好上级,要不然,我这肩膀两边,就是光秃秃的了。”
小伎俩被看穿了。
丘福讪笑,转移话题,“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你应该为咱们能遇到宋国公这样一位总兵,而感到庆幸。”
哼……
朱能气的哼了一声,但初次接触,冯胜给他的观感,的确很不错。
而且,这是总兵府,他也不敢为了反击丘老二,说宋国公不好。
……
于此同时。
土桥村。
八婶儿出院子抱柴火,突然听到车轴,吱吱呀呀的响动声,从村口方向传来。
转身看去,顿时愣怔……
“回来了!”
下一秒,高兴的一蹦跳起来,手中的柴火掉了一地,一边往院外跑,一边大喊着,“东旭、东升,你爹回来了!”
“他四婶儿,他四叔回来了!”
“妙云、妙云、四郎他们回来了!”
……
八婶儿的大嗓门,瞬间惊动了整个村子。
正在吃饭的徐妙云,碗都没放稳,小跑着冲了出去。
“阿姐,你慢点,孩子!”徐妙音着急担忧的跟在后面,边跑边提醒。
……
“人家刘家村的大马车,你们怎么给拉回来了!让人家刘家村怎么看咱们土桥村!”
“你瞎嚷嚷啥,俺们返回时,去了刘家村,想把马车还回去,人家不收,非要俺们坐着回村,说这样快一点。”
……
徐妙云跑过去,就见到八叔、和八婶儿在村口斗嘴。
眼神期盼的在人群中寻找。
八叔注意到了,忙丢下八婶儿,来到徐妙云面前,“大丫,四郎还没回来……”
八叔好不容易把事情解释清楚,“你放心,四郎一切都好,这不,俺们回来的时候,四郎让俺们把这封信带回来,四郎再有半个月,差不多也就回来了。”
徐妙云多少有点失望。
可看着八叔小心翼翼,展开一块棉布,递来的信封,低落的情绪又恢复了不少。
忙接过信,笑着说:“八叔,谢谢你们。”
“谢啥,得俺们谢谢你和四郎,对了,路过江宁时,俺们给你买了几只鸡,二子,快点把鸡给你四嫂送到院子里。”
“哎!”
徐妙云忙推辞,“八叔,不用,家里有。”
“这趟出门,咱们赚了不少,你就安心吃!”
徐妙云实在推辞不过只能接受。
然后带着信,匆匆回到小屋。
村里众人,也纷纷回家,和家人团聚。
徐妙云来到小窗前坐下。
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吾妻徐大丫……”
噗!
她刚看了个开头,身后就传来忍不住的笑声。
扭头,红着脸嗔目道:“一会儿再给你看,现在你不要来破坏气氛!”
妙音的笑声,实在太破坏气氛了。
“好好好,我去吃饭。”徐妙音忍笑,往饭桌走去。
确定徐妙音坐下老老实实吃饭,徐妙云才转回头,微微吸了口气,认真看起来。
“吾妻徐大丫……”
“这一路,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刘家村的事情,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吧,其实,我当时并不想管闲事的。”
“毕竟,无论是亲疏有别,还是其他原因,我都不想为了救一个人,而把乡亲们置于险地,我得承认,我有些冷漠……”
……
“我们到河北了,天气已经很冷了,我穿上棉衣了,很暖和……”
……
“到达滦州,突然开始下雪了,雪花有指甲盖那般大小。”
“漫天鹅毛飞雪,十分好看。”
“我想,你见到这样的雪,一定很高兴。”
“等咱们家小棉袄出生后,我就带你来北方,看冬天的雪,我们还可以出塞,去塞外,看雪后,广袤无垠的草原……”
……
徐妙音低着头,一边假装扒拉着饭,一边看着徐妙云满脸笑容,不由更加好奇了。
“这是我又加进去的,今晚发生了一件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事情……”
徐妙云不由微微皱眉。
“一切都按照我的设想进行着,可张玉、丘福、朱能这三个家伙,突然拉着我结义……”
看到并不是朱棣受伤之类,徐妙云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嗔怪的冲信张嘴,做咬人状。
仿佛这就是朱棣。
噗!
徐妙音被逗笑,忙捂住嘴。
幸好,徐妙云看的入迷,没有听到。
“我想把榆关的满天飞雪,装入信中,给你带回去……”
“最后一页空白的纸张,有我在榆关,为你承接的无根雪,你可以闻一闻榆关雪的味道。”
信结束了。
徐妙云翻到后面一页,这一页,明显被水打湿了,有些皱巴巴的。
琼鼻凑近,闻了闻……
“阿姐,你在闻什么?姐夫的味道?”
徐妙音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笑着打趣。
徐妙云脸微红,眸中含笑瞪了眼,“这张纸,你姐夫承接了榆关的无根雪,上面有雪的味道!”
“这么幼稚的游戏,你和姐夫,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玩的这么不亦乐乎!”
徐妙音笑着走过去,摊开手,“你继续闻吧,我看看前面这几张,姐夫给你写了什么。”
“你不懂。”徐妙云笑着把前面几张递给徐妙音。
……
午后。
丘福、朱能从城内出来后,直接去找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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