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宫女太监从御书房内出来。
房门关上。
屋内只剩父子二人。
朱元璋没去御案,走向左侧书架前的书桌。
在书桌后坐下,指了指旁边凳子。
等朱棣坐下后,“咱知道,你心疼妙云丫头,咱和你娘,打天下那会儿,要面对各种尔虞我诈的风浪,也没因操劳而折寿,你们年纪轻轻,担心什么,疼媳妇没错,但也别宠坏了……”
朱棣微微撇嘴,腹诽:‘历史上,母后走的那么早,多半原因,都得归结在你身上!’
他和老头子都是差不多的性格。
他们这种人。
总会让身边,真正关心他们的人,操心、忧虑……
往往就会导致,真正关心他们的人,都会早早离他们而去。
他们的性格,说白了……克亲人!
他已经意识到了,成婚后,他就一直避开一些事情,一直试着改变。
可老头子,似乎还没意识到。
“算了,咱不说了。”朱元璋见朱棣满脸不耐,气的停下,转移话题:“这次事发突然,胡惟庸准备了很久,应该就在等这个,咱不能处置他的时机,和咱摊牌……”
……
朱棣认真倾听。
暗暗惊讶。
历史脉络,和他所了解的,越来越不同了。
……
“咱虽然承诺过既往不咎,但不代表不杀人,如果抓住想蒙混过关的,你就给咱好好整治……”
“总之就一句话,这回不是走走过场,咱是要你动真格!”
“咱的心思你都了解了,说说你的要求。”
朱棣抬头,“真能提要求?”
朱元璋没好气瞪了眼。
“我督查过程中,你、大哥谁都不能干扰!类似冯胜之事,绝不能再发生。”
“要不然,您还是让其他人去办吧。”
他不想管这些事。
最好,老头子因他狮子大开口,一怒收回任命。
哈哈……
朱元璋仰头爽朗大笑,“别以为爹不知你的小心思!”
混账东西,恐怕就盼着他收回任命。
“你的要求,咱答应了!”
朱棣腹诽,故意露出得逞笑容,“儿臣谢父皇放权,若真有不开眼的,儿臣保准全都揪出来!”
‘咱上当了?’
朱元璋笑容凝滞,瞧着朱棣得逞笑容,一时间,特难受。
吧咂嘴,收起笑容,没好气问:“人员呢?想要什么人,咱都可以给你,据说蒋进忠回来看望你,也可以帮你,夏时敏也可以,宫内只要你看上的人,可以随意挑选。”
朱棣摇头,好笑道:“朝中、宫内,乃至金陵本地读书人,哪个敢真正督查这满朝文武。”
朱元璋微微皱眉。
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要锦衣卫配合吗?咱已经命蒋瓛把百官不法案底全都整理好了,随时可以移交你。”
朱棣微微诧异。
有案底,可就好办多了。
摇头,“锦衣卫就不用了,有百官案底就行。”
他不想和锦衣卫产生任何瓜葛。
“至于人员,我要调动,隶属我的亲兵。”
“可以。”朱元璋毫不犹豫点头,这都不需要请示他,大都督府早把专属令牌给这混账了。
他这么谨小慎微。
说白了,还是之前被监视、猜忌,让这混账,对他这个父亲心存隔阂、疑虑。
不敢真正信任他。
哎!
朱元璋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将士能帮你做事,但他们识字的不多,核查、统计他们做不了吧?”
“我们土桥村孩子可以胜任。”
朱元璋瞪大眼,看朱棣满脸自信,回神,提醒:“他们还是一群孩子!这么大的事情,能做好?”
至于老四的身份,对于这群孩子来说,隐瞒也容易。
不隐瞒。
他也不在意。
其实,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老四再回土桥村。
留在金陵最好。
可他也不敢擅自做主。
“我认为,我们村的孩子,能胜任核查、统计的任务。”朱棣十分自信。
他教了孩子们很多数术知识。
加减乘除这种简单问题,东旭他们掌握的很好。
这次实在无人可用。
正好,也让孩子们出来见见世面。
至于百官报复?
母后给这些孩子讲过课。
就看哪个不想活了,做这等蠢事。
“另外,我要征用贡院,明远楼作为我们督查办公点,我们村孩子协助期间,每人每天要十文钱报酬,朝廷要包饭食,要……”
朱棣的条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朱元璋唇角抽抽。
报酬、包饭、书籍……
其实,都不算什么。
拢共也花不了一百两银子。
只是,混账老四这幅乘机占便宜没够的嘴脸,太惹人厌了。
“行了!”
朱元璋黑脸喝止,“咱答应你,占便宜没问题,可你确定,你们村这些孩子,能办好此事?你要明白,这不是儿戏!”
他对此事,十分好奇。
那些孩子,进学还不满两年!
就能核查?
统计?
这些事情,搁在朝堂、地方,虽然都是刀笔吏在做。
可一群孩子,已经能胜任这些事?
朱棣笑道:“父皇,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我们村孩子能做好这件事,接下来我就不赶春闱,或者,你不要求我科举名次,甚至,只要你不到处嘚瑟炫耀就成。”
哼!
朱元璋气哼一声,“哪一个咱都不答应。”
就是炫耀显摆。
他都不会答应。
他迫切等着混账老四考中进士后,宣告天下,他朱元璋的儿子,科举连过四关!
至于土桥村孩子能否胜任?
等孩子来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瞧着朱棣失落之色一闪而逝,朱元璋笑了,摆手道:“行了,去坤宁宫和你母后说说话,在宫内吃过晚膳后再出宫。”
……
是夜。
朱元璋坐在榻边。
一边脱鞋,一边埋怨:“混账老四是不是有些太宠妙云丫头了?宠坏了,有他好受,这妻子应该尊重,应该疼着,可也不能像他这么惯着……”
马秀英坐在梳妆台前,闻言,扭头,没好气瞪了眼,“妙云丫头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孩子,用不着你操心,你最好别在这件事上,多嘴!”
朱元璋脸微黑。
他是一家之长。
一个父亲。
还不能说几句?
算了,反正他就是说,混账肯定也不听。
“土桥村那些孩子,你接触过,他们真能胜任此事?协助老四,办成这么大的事情?”
马秀英梳头动作停顿,摇头,“我就给孩子们上了一次课,了解的并不多,老四既然这么肯定,应该有把握。”
朱元璋撩起被子躺进去,自言自语,“咱倒真要看看,这群孩子,是不是真有这能耐。”
……
阁楼。
徐妙云爬在朱棣身边,脸微红,戳了戳朱棣脸颊,询问:“你和父皇说了什么?晚膳时,我总觉父皇话里有话,可又听不明白。”
“别搭理他,他就是闲的,多管闲事。”
“你要告诉我,我今晚‘主动’还债。”
噗!
朱棣被逗笑,好不容易平缓笑意,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告诉老头子,要是再让你们娘三为我担心,为我操心,我就在春闱,真在籍贯上写,我爹是朱元璋。”
噗!
徐妙云闷在朱棣怀中偷笑。
片刻后,抬头,脸红扑扑看着朱棣,“其实,我一直不好意思说,我自己都感觉,越活越小,越来越幼稚了……”
让雍鸣、祈婳背锅……
诸如此类事情太多了。
成年后,未出嫁前,她就再未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
可现在,在四郎身边,做的却越来越多,还乐此不疲。
当然也仅限在四郎身边。
朱棣笑着把人抱住,“这样挺好的,不用改变,等雍鸣、祈婳长大了,他们也得顺着你,宠着你……”
徐妙云情不自禁在脑海描绘这一幕。
忍不住笑了。
那得多幸福?
她现在都已经贪心,想因果纠缠四郎的下辈子。
真如此,她会更贪心的。
……
翌日。
早朝结束。
群臣从奉天殿鱼贯而出。
“朱四郎都从贡院出来了,陛下也没给朱四郎指配人员……”
“难道此事,雷声大雨点小?”
“想什么好事呢!”
“总之,朱四郎无人可用,咱们也容易过关。”
“……”
……
百官乐观议论中。
朱标跟着朱元璋来到御书房,也好奇询问:“父皇,四弟督查百官,准备用什么人?”
朱元璋坐下,笑道:“他的亲兵,还有他们土桥村的孩子。”
啊?
朱标惊呼一声,瞪大眼。
他也见过那些孩子,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瞧着的确很优秀,可这么大的事情,这群孩子,真能协助四弟办成?
朱元璋笑着拿起一道折子,“你别看咱,今天,他肯定就会派毛骧回村接孩子,咱也好奇,等孩子们来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对了,你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
毛老六带着几名会赶车的徐府家丁出发时。
朱棣要带自己学生,督查百官之事,便在朱元璋授意下传开。
“哈哈!”
“让一群孩子查咱们?”
“朱四郎是无人可用吧!”
……
百官听闻此消息,顿时更加轻松,纷纷嘲弄议论。
左相官房。
胡惟庸关门,指着门外,笑着转身:“恩师,你听听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走来,一边给李善长斟茶,一边说道:“朱四郎是不是故意让大家放松警惕?还是土桥村这些农家子,真的各个都是神童?”
核查、统计。
虽然是他们不屑于做,刀笔吏做的事情。
可一群孩子也胜任不了!
李善长眉头紧拧。
他知道这群孩子,如果不是方孝孺和朱四郎夫妇沟通。
今年童生考试,就能全部通过。
是很优秀。
可考童生,和核查、统计是两码事。
李善长抿了口茶,略作沉吟,提醒:“此事,咱们可以拭目以待,不过,你不要因这群孩子协助朱四郎,就心生摇摆,或许,真有可能是朱四郎故意让大家放松警惕。”
胡惟庸笑笑,“我倒是越来越迫不及待,想看看朱四郎这群学生了!”
……
嗒嗒嗒……
于此同时,一队骑兵,马速很慢,肩扛明黄剑式肩标,整齐排列,出现在金陵城门。
守城将士,目视谭渊领兵进入金陵城,羡慕议论。
“整个金陵城,就人家燕王的亲卫,佩戴肩标!”
“听说,中山侯去了辽东后,辽东也开始全面推行肩标了。”
“太子卫率都没这个待遇……”
“人家这些兄弟本来就是第一波实验肩标的,再说了,就凭人家转进万里,从草原杀回来,人家就有资格!”
……
当谭渊等人出现在金陵城内时,街面上行走匆匆,开始为一日生计忙碌的百姓,顿时被吸引。
纷纷站在街面两边,惊讶议论。
“这是谁的兵?”
“北门迎接燕王凯旋你没去吗?这是燕王的兵,很好认的,看他们肩头的明黄牌牌就行。”
“燕王的兵入城?燕王这是要造反吗?”
“瞎说!肯定不是,可能有什么事情吧。”
……
朱棣的亲兵突然入城,让百姓十分震惊。
大明立国十年。
百姓还是第一次见,除京军、太子卫率,其他兵马进入金陵城。
百姓只知道,这支兵马跟随朱棣从草原凯旋。
并不知,这支兵马,现在就隶属京军。
只是归属朱棣罢了。
这是谭渊等人,第一次以京军,及朱棣亲军身份,出现在金陵城内。
谭渊带着兄弟们,一路经洪武大道,来到朱紫巷。
引得巷内各府家眷,纷纷出来查看。
蓝玉准备动身启程,听闻消息,也来到府门外观看。
嗒嗒嗒……
五百多人,排成五个纵队,牵马从府门前经过。
每个人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义父,是一顶一的精锐!”
“要是咱们的兵,就好了。”
……
蓝玉的几个义子,要跟随出征,瞧着眼热,凑到蓝玉身边低声议论。
蓝玉没好气瞪了眼。
他看不出来吗!
他不眼馋吗!
“有本事,你们去把朱四郎干趴下,把这支精锐抢过来!”黑着脸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府去准备。
这几个义子,这次回来后,也该安排了。
以前不懂。
现在懂了。
朱皇帝可以认义子。
他不行!
几个义子讪讪跟着回去。
还是算了。
义父都差点把命丢了。
宋国公冯胜更惨,尸体正在运回金陵途中,冯家人连句牢骚话都不敢发,甚至连丧事都不敢大操大办。
担心其父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暴露出来。
……
哼!
队伍经过吕府,吕本黑着脸微哼一声,‘朱四郎,我要活着,看你能嚣张几时!’
登上马车,冷冷吩咐:“去东宫!”
……
徐府府门外。
谭渊靠近后,猛地抬手,兄弟们瞬间顿足。
然后他自己就小跑到朱棣身边,“朱先生,咋样,兄弟们精神饱满,没给你丢脸吧?”
早上收到命令后。
他就立刻让兄弟们洗脸,并且把进入京营后,配发的新军服都换上了。
不为别的。
就为给殿下争口气!
被贬咋了!
他们殿下,被贬,一样能带着兄弟们,打下赫赫威名!
朱棣黑着脸。
抬脚就往谭渊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指着兄弟们,“我让你入城,没让你骚包!”
他要早知道这群货,这么不着调。
就不会让毛老六顺道去传令,会自己出去。
周浪等人瞧着谭渊挨揍,低头偷笑。
谭渊皮糙肉厚,被踢了脚,嘿嘿笑着,还给自己找理由,“朱先生,咱们这次是督查百官,要是不够威风,可镇不住这些人。”
朱棣瞪了眼。
不得不说,谭渊的歪理,也有几分道理。
而且,事情都让这群混蛋做下了,还能怎么办。
询问:“夫子庙学宫知道吧?”
谭渊忙点头。
“去夫子庙学宫旁的贡院,接下来,我们就在那里办事,去了后,锦衣卫如果派人送东西,就全部接收,记住,别和锦衣卫攀谈,不该说的话,一句也别说!”
目视谭渊等人离开。
朱棣转头看向徐妙云,“这群混账办事不靠谱,我去看看,其实你们就住在泰山家就行,没必要跟着我一起搬去贡院。”
“我也很长时间没见孩子们了……”徐妙云笑笑。
四郎忙起来,肯定不可能天天回这边。
两人团聚才几天,她不想分开。
……
“土桥村孩子!”
吕氏寝宫。
吕本抱着朱允炆,惊呼一声。
吕氏点点头,“太子爷今早早朝结束,回到东宫,这个消息就率从送东宫传开。”
哼!
吕本嘲弄冷哼,“朱四郎无人可用,竟然把他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都拉来帮忙……”
如此,吕家是不是真的可以瞒报一些。
长子提议时,他否决了。
可现在有些心动。
毕竟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允炆将来要做事,也需要银子。
他这个外公不准备。
难道就靠朱皇帝给皇孙那点俸禄?
“父亲,这是不是朱四郎故意的,就是让所有人轻视?”
吕本嘲弄笑道:“可除了这些乳臭未干黄口小儿外,他还能依靠谁?”
朱四郎在朝中没有根基。
不,在军中,除了那五百人也没有根基。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朱四郎。
从宫内调人,从外面招人,都不可能没动静。
“所以为父推测,此番,朱四郎大概率只能靠他这些学生,等着看笑话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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