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
朱棣领兵离开不久后,就有大批百姓,蜂拥向四个城门。
整个县城,主事的只剩李渔、蒋有为、蒋进忠三人。
三人为了安抚百姓,忙的焦头烂额。
无论怎么解释,百姓都不听,随着时间推移,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越来越激烈。
“夫人,放俺们离开吧。”
“燕王不顾我等死活,难道还不准我们自救吗!”
“大伙儿别怕,留在城中正兵没多少,冲出去!”
……
李渔披甲佩剑站在西城城头,目睹靠近城门街道,拥挤的人群,耳闻嘈杂抱怨声。
努力保持平静。
紧握剑柄的手,已经开始冒汗。
虽然也算是将门之女。
可除了这回。
以前虽然舞刀弄枪,但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百姓怎么就不听劝呢。
要是没有胜利把握,姐夫怎么会出城。
现在城外并不安全。
‘若是阿姐在这里,会怎么做?’
李渔努力保持冷静镇定,琢磨若是徐妙云,会如何处置眼下情况。
嫁到徐家后。
丈夫就和她说过,想把他们这个家经营成姐夫、阿姐他们家。
虽说他们夫妻,肯定没姐夫、阿姐优秀,但姐夫、阿姐就是他们的学习榜样。
嗒嗒嗒……
“徐夫人。”急促声传来,打断李渔思绪。
李渔循声看去……
蒋进忠步履匆匆而来,抱拳道:“徐夫人,必须用强硬手段镇压了,在四门,杀几个闹事最厉害的!”
话中,蒋进忠恨铁不成钢往城下瞥了眼。
真不知这些百姓怎么想的。
殿下不让他们出城,还能是害他们?
就他们携家带口,毫无防备的情况,出城后,遇到十几个倭寇溃兵,都能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怎么就不听劝呢!
难不成,他们的眼界,还能比殿下强?
他当然明白,百姓有百姓的想法,他们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琢磨,也没错。
可身为官员。
面对这种情况,真觉特别心累。
想当个有责任的好官儿吧,总会碰到这种情况。
反倒是那些根本没把百姓当人看,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的官,在这种情况,肯定会备受百姓好评吧?
李渔微微皱眉,转头看着城下,满脸沧桑,满眼惶恐的百姓。
对这样一群人下手。
哪怕只杀一两个,震慑人心。
可她还真下不去手。
蒋进忠把李渔的反应看在眼里,暗暗苦笑,他也下不去手,小声道:“这里面,有士绅家旁支混迹其中,在鼓动百姓……”
同为士绅。
可此刻,他恨透了城内士绅。
这群混账东西也想出城逃难,可担心被抓典型。
就派人在人群中鼓噪。
他可以十分肯定,喊得最激进,表现最活跃的,一定和士绅有关系,“咱们就杀这些人,这些人不值得同情可怜……”
现在城内只有五十多个正兵。
值守城头的,都是这段时间抓捕,驱赶到城头作战存活下来的青壮。
两天战争,殿下树立的威压,让这些人此刻还不敢乱动。
若是再等下去。
随着城内百姓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很担心,这些协助他们维护城内秩序的青壮,也会闹事。
李渔一咬牙,不再犹豫,“蒋大人,就按你说的办吧,尽可能抓那些士绅派来的人……”
百姓的行为虽让人恼火。
可杀一个壮年男子,等于就毁了一个家。
……
随着几颗人头挂在城内,闹着要出城的百姓终于冷静了些。
胆小者,已经悄悄离开。
还想出城逃命,胆大者,虽然聚集在城门处,却也不敢乱糟糟议论了。
……
闽江边。
梁道明、叶文举站在岸边,瞭望闽县方向……
嗒嗒嗒……
很快,急促马蹄声传来,斥候出现在视线中。
斥候抵近后,翻身下马,跑到二人面前,激动道:“将军,明四皇子已经出发,卑职远远向南跟踪十里……”
梁道明、叶文举听着,即便城府深,此刻也控制不住露出笑容。
等斥候说完,梁道明扭头,“叶前辈,这闽县是咱们的了!”
这便宜捡的,他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可偏偏,这就是真的。
叶文举笑笑,作一请的手势。
随即,两人率领五百精锐心腹,裹挟着负责看守战船的一百各家海盗,快马加鞭扑向闽县。
途中,梁道明眺望南边,笑道:“这会儿,双方差不多开打了吧?”
等陈寿打赢后,抵达闽县,就会发现,闽县已经被他们攻克了。
……
福清与闽县交界。
沈仁骑在战马上,不断在队伍前后奔冲喊话,鼓舞士气,催令士卒加快速度。
“快!快!跑起来!”
“兄弟们,只要跑到闽江,截断闽江,登陆的八千倭寇、两百艘战船就完了!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都未有的对倭大胜,配合燕王打赢此战,陛下定重重有赏!”
……
镇东卫其他将领,也如沈仁一般,拼命催促本部。
跑不动掉队的,直接留在后面。
所有人都很清楚。
现在争的就是时间。
闽江内的两百艘倭寇战船,以及登岸的八千倭寇,大概率是跑不掉了。
毕竟,燕王还有五百骑兵一直隐藏没有暴露。
就算带出城的九百海防将士,全都战死。
有五百骑兵,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战场预设在闽县以南三十里。
倭寇在骑兵奔冲追杀中,想要跑回北面三十里外,停靠在闽江岸边的战船,根本不可能!
可能,燕王已经做好了,牺牲九百海防兄弟性命,换取此战大胜的准备。
当然,这只是大家揣测罢了。
总之,现在大家必须抓紧时间赶往闽江下游。
截断闽江。
入海口处的陈祖义,若是得知八千倭寇、两百艘战船可能全军覆没,未必不会为了营救,率领所有海盗突入闽江。
这可不成!
若让倭寇全部突入闽江。
数万倭寇登上闽县。
就靠镇东卫和燕王统帅的千余兵马。
这场胜利已经倾向大明的战争,肯定要变成一锅夹生饭。
……
梁道明海盗扑向闽县。
沈仁率领镇东卫扑向闽江下游时。
嘟嘟嘟……
预设战场上,号角声低沉压抑响起。
嗒嗒嗒……
倭寇将近五千人方阵,踩着步点,从五里外缓慢迫近。
尘土飞扬,五千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宛若一个浪头,凶猛拍打而来。
相交倭寇。
朱棣这边,只有九百多人,阵型十分单薄,就像一艘即将迎接滔天海浪的战船。
两百火铳手,排成一排,站在最前面。
只有两百人,而且也不是守城,有城墙依靠。
朱棣没搞什么多段射击。
如果火铳手成千上万,他肯定搞多段射击。
在敌军抵近一百步到八十步这个范围,就不停交替射击。
可只有两百火铳手,没这个必要。
……
朱棣骑马伫立在火铳兵左侧。
砰!
当倭寇海盗冲入一百五十步时,就有零星火铳声响起。
朱棣当即大喊:“不准射击!擅自射击者,斩!”
倭寇进入一百五十步时,就开始零星射击,很狡猾聪明。
这是在故意制造压力。
他这方火铳手,如果素质不够高。
在恐慌中,承受不住压力射击。
那就上当了!
早早射击,效果奇差不说,也来不及第二次射击。
不得不说。
这群海盗对火器在战争中的应用,已经十分超前了。
隐隐已经超过了大明军队。
形成压迫,引诱对手提前发射第一枪。
这绝对是排枪时期,最优秀的战术之一。
拿破仑为什么要训练士兵,号令不止,即便前方是悬崖,也得不折不扣往下跳?
排枪时期。
这种素质十分重要。
双方兵力旗鼓相当的情况。
哪一方能顶住对死亡的恐惧,坚持在最有效射击距离时,射出第一枪,基本就奠定了胜利。
砰砰砰……
倭寇迫近一百二十步时,火铳开始越发密集了。
啊!
惨叫声不时从前排传来,偶尔有倒霉蛋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惨叫声太影响情绪。
将士们明显开始紧张。
“擅自射击者,斩!”
“大喊大叫者,斩!”
……
朱棣时时观察将士们表情,冰冷喝令。
告诉将士,他和大家一起站在最前面同时,稳定士气。
队列中,小旗犹豫一下,拔刀砍了被射中,大喊大叫,扰乱军心的伤兵。
双管齐下。
前排两百火铳手,虽然脸都白了,可稳住了。
朱棣暗暗点头。
将来,打造两万私兵时,至少一半要装备火器。
同时,也要训练到敌军在五十步外射击,悍不畏死,隐而不发的程度。
为什么,人们总说,乱世先杀圣母。
其实和慈不掌兵一个道理。
战争,只有不怕死,不在乎死亡,才能打赢战争,才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杀啊!”
“活捉明四皇子!”
“冲入闽县!”
……
倭寇进入百步,突然发出野兽般呐喊,提速狂奔而来。
“稳住!”
“稳住!”
朱棣感到小黑都开始躁动不安,鼓足力气大喊。
九十步、八十步……
紧盯倭寇,心中默默估算距离。
五十步!
“放!放!”
当倭寇进入五十步后,声嘶力竭大喊。
早承受不住的火铳手,双手因紧张颤抖,第一时间引燃药池火药。
砰砰砰……
炒豆子般爆炸声中,密集的浓烟弥漫。
冲在最前面的倭寇,顷刻间倒下一片,突然出现一个凹陷。
刹那的巨大伤亡,让疯狂奔冲而来的倭寇,心头剧烈颤抖,阵型明显乱了。
“杀!”
朱棣大吼拔刀,一马当先,策马向倭寇阵型中,凹陷处,也是最混乱处冲过去。
“杀!”两百火铳手射击前的恐慌突然消失不见,盯着一人一骑策马奔冲向前,已经冲入凹陷处,开始左右砍杀,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冲!
直接丢掉火铳,拔出腰间佩刀,猛地扑上去。
五十步距离,太短了。
几乎眨眼间,就撞在一起。
“杀!”
“杀!”
后方,徐辉祖、张武各自统帅三百多人,紧跟在火铳手后,冲入射击过后,混乱的凹陷处。
朱棣带领两百多换了刀的火铳手,趁着混乱,一路向前猛冲。
徐辉祖、张武和倭寇接触后,紧跟在后面,向两侧冲杀……
……
后方帅旗下。
陈寿等人这才从震惊中回神。
有人声音颤抖,惊讶道:“明军素质这么高?”
一直忍到五十步,火铳最佳有效射程时发射。
两百火铳手,产生的威力十分惊人。
目视所及。
明四皇子率领九百多兵力,虽然单薄,可趁着火铳齐射造成的混乱,将己方前锋两千多人阵型,杀得人仰马翻,阵型坍塌混乱,正在迅速向外围蔓延。
“和明四皇子交手,咱们真的学到了不少东西!”
哼!
陈寿微哼,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真的。
这种把火铳手集中起来,压到五十步齐射的打法,实在太惊艳了!
陈家私兵,如果早有掌握这种战斗力,马六甲早是陈家的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击败明四皇子。
回去后,依照明四皇子守城时五人一组的兵制,以及刚才五十步齐射的法子,重新打造一支精兵!
……
陈寿收敛思绪,随即看向左右,“诸位,明四皇子再厉害,也解不了兵力枯竭这个死结,他的底牌已经全都亮明,现在,咱们是时候押上所有筹码了!”
他们被朱棣守城的顽强打怕了。
所以,这回直接派出两千人,就是为了逼迫朱棣把所有底牌亮出来。
一群海盗首领爽朗大笑。
纷纷策马冲回本阵。
锵!锵!锵!
豪迈拔刀,直指前方已经开始混乱的阵型,“杀!面向我们的,无论是明军,还是自己人,全都杀!”
随即,剩下近三千海盗,排成整齐阵列,踩着步点,迫近战场。
前方混乱转身后退的倭寇,被逼着再次转身,冲向朱棣。
很快,混乱被遏制住,倭寇从四面八方,团团将明军围困在小小一块区域内。
倭寇越打越稳。
九百明军,极力抵抗,面对倭寇雄厚兵力,开始节节后退。
空间被不断压缩。
陈寿等人,骑马伫立在战阵后,看着明军不断倒下,空间一点点被压缩,纷纷露出笑容。
“明四皇子,这种慢慢勒紧的窒息感一定不好受吧?你最大的错,就是为了名声,出城……”
轰隆隆……
陈寿含笑自语声,被突然传来的响动打断。
循声看去……
滚滚尘浪从正东边出现。
骑兵!
陈寿脸色瞬间大变,一股寒气蔓延全身。
‘怎么可能!’
‘明四皇子若有骑兵,守城期间,数次差点丢掉城防,为何没有动用这股骑兵?’
……
无数念头,蜂拥冒出脑海。
质疑、恐惧……
各种情绪交替出现。
“杀!”
“杀倭寇!”
“全歼倭寇!”
……
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喊杀声从滚滚尘浪中传出。
陈寿身体猛地晃动,差点一头栽倒马下。
这支骑兵无论是不是明四皇子隐藏起来的。
从喊杀声已经能判定,这伙骑兵的目标是他们!
败了!
现在所有兵力都投入绞杀明四皇子,骑兵虽然还在三四里外。
但还是来不及了!
三四里,对骑兵眨眼功夫。
“撤!撤!”
陈寿牙都咬碎了,歇斯底里大喊中,在几名骑马亲兵护卫下,想都不想,率先向南夺路而逃。
败了!
彻底败了!
八千精锐,两百艘战船,全完了!
陈寿聪明,其他海盗首领也不傻。
陈寿夺路而逃时,其他人也只带了一两个亲信,追着陈寿亡命狂奔。
后面海盗第一时间察觉各家首领离开,转身跟着狂奔。
更多海盗不知情,还在拼命冲杀挤压朱棣统帅的数百明军。
不过,当谭渊率领骑兵,冲入后,倭寇彻底乱了。
战局翻转,大追杀开始。
……
于此同时。
闽县西边。
梁道明、叶文举在三名骑兵护送下,夺路狂奔。
他们快抵达闽县时。
突然被一百骑兵奔袭,五百精锐,都来不及结阵迎战,在行军中就被冲散。
梁道明脸苍白,满嘴苦涩,拼命催打战马同时,不时扭头向后……
数十名骑兵,放弃他们扔下的五百精锐,直接追击而来。
朱四郎这些骑兵十分邪性。
作战中,竟然五人五马一组配合。
南洋那边没大规模骑兵作战。
但他也和元朝人打过交道。
从元朝人口中,了解过骑兵作战。
元朝游牧民族,这可是玩骑兵的祖宗,但也没有这么邪性的骑兵。
一旦被身后的三十多骑兵追上,那就完了。
他武力再高,对方五人围住,如果压不住他,就可以再加五人……
短短十里距离。
梁道明宛若度日如年。
嗒嗒嗒……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
完了!
梁道明不由苦笑。
身后骑兵的战马太好了!
他从辽东花重金购买的这匹宝马,竟然连明四皇子麾下普通士卒使用的战马都不如。
梁道明可不知。
这可不是普通战马。
而是乌云琪格的嫁妆。
整个西边草原各部落,搜搜捡捡,也才凑出万余匹罢了。
这批战马,就是搁在草原都让人眼红。
很快,梁道明几人就被追上。
第一时间,就有五骑扑向梁道明。
一名总旗率领十骑在旁稍微观察,立刻挥手:“你们冲上去,先去解决左边三个,用最快速度,杀了左边三个海盗,释放兵力,然后活捉两个海盗头目!”
这种战术,也是殿下教的。
如果战局有陷入焦灼的倾向。
就先用少量兵力,缠住难啃的骨头。
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杀鸡用牛刀,迅速解决容易目标。
释放兵力后,啃硬骨头!
现在也差不多。
他想活捉两个海盗头目。
活捉难度就大。
三个海盗扈从不重要,直接杀了就可以,容易些。
缠住难度大的,集中优势兵力,解决容易的。
……
梁道明被五骑缠而不攻,极为难受时,看着麾下三个亲信陆续被围杀,越来越多大明骑兵把他和叶文举分割包围。
绝望之余。
更多感到恐惧。
砰!
某刻,拉开距离后,直接把手中刀扔在地上,“不打了,我投降!”
梁道明这边放弃无谓抵抗后,叶文举苦笑着也放弃抵抗。
片刻后。
两人被五花大绑驮在马背上,往闽县而去。
途中,叶文举双目紧闭。
朱元璋都没俘虏他。
没想到,朱元璋的儿子,却把他俘虏了。
“这位兄弟,你们刚才使用的战术,是谁教的?”叶文举被梁道明声音打断思绪。
睁开眼,看向领兵总旗。
总旗瞬间露出自豪之色,“我们家殿下!”
果然!
梁道明暗道一声,笑问:“能跟我说说这种战术吗?”
虽然成了俘虏。
但他很期待和明四皇子见面。
即便被杀。
若是能亲自见一见这位明四皇子,死也能瞑目了。
骑兵出现在闽县。
恐怕陈寿部八千人也完了。
这一战,对大明、对四海,都会产生深远影响。
只是……
他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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