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朱紫巷。
十八年后。
金陵朱紫巷，这个权贵聚集之地，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府宅整体模样虽然没有大变。
但多了很多，工业气息。
孩子们在小巷中玩闹。
一辆双马牵引的奢华马车，马蹄踩踏光滑如镜的水泥路面，发出清脆嘚嘚声，驶入小巷。
车厢内。
朱允炆满脸不安、急切。
撩起薄薄的纱帘，看着外面玩闹的孩童。
马车在吕府外，府门台阶下的沼气路灯旁停下，坐在前面，赶车的车夫忙下车，开门：“殿下，到了。”
朱允炆这才回神。
收敛表露在脸上的不安、焦急。
下车后，整个人已经面色沉静如水。
整理衣着同时，抬头看着门匾，吕府两个烫金大字。
提步往府内走去。
“王爷！”
“殿下！”
……
一路遇到的丫鬟婆子，纷纷顿足，微微一福行礼，轻声问候，似乎全都压着声音，不敢高语。
朱允炆一路来到内宅一座院子前。
踏入院中，就闻到浓浓的药味。
脚步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房间榻边，侍女轻轻扇着手中扇子。
看到朱允炆入内，忙要行礼时。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出去。
朱允炆拿着从侍女手中接过的扇子，来到榻边，看着半梦半醒，躺在床榻上，瘦骨嶙峋的吕本。
在床边刚坐下。
吕本就缓缓睁开眼。
看清来人后。
吕本嘴唇抽扯一会儿，才含糊不清说出话音来：“咱们……吕家麒麟儿来了……”
朱允炆唇角扯了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他就最讨厌这句话。
他是朱家人！
是朱家皇族！
流的是天下最尊贵的血！
至于外公那点小心思，他清楚。
无外乎，想着他坐上那个位置后，吕家成为大明，乃至整个天下，最为显贵的唯一家族。
舅舅更是屡次三番提及。
说什么，等覆灭燕华后，他什么也不要。
只要能把燕京一地，作为封地，燕京工业区，交给吕家就满足了。
哼！
也不知，这父子二人想什么呢。
燕京工业区，占地万亩，大大小小五万家工厂。
拥有最先进的技术。
最好的研究团队。
数十万技能最好的产业化工人。
名副其实，当今天下，最大最好的工业区。
交给私人？
哪怕是吕家都是做梦！
他虽然不反对权贵们吃点干股，不反对大明这种私人工厂。
但他若是做上那个位置。
君临天下。
也要在工业上，拥有不被现在这些人绑架、左右的力量！
……
当然，这些想法，他不会告诉外公的。
他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还得这些人，为他冲锋陷阵。
将来吕家若是识趣。
燕华其他三大工业区，给他们分点。
若是贪得无厌不识趣。
灭了便是。
帝王无情！
唯利尔！
这是他从父皇身上学的。
而父皇，无疑是成功的。
将近两千五百万疆土。
两万万五千万子民！
古往今来，也没有那个皇帝，能有父皇的成就。
而父皇能有现在的成就，归根结底，就是当太子期间，让四叔朱棣为他冲锋陷阵，打下大明全面乡土村社的基础。
君临天下后。
果断翻脸。
“外公好好躺着。”朱允炆按住吕本，等吕本重新躺好后，看了看外面，确定无人后，说道：“外公，燕华外务部再次遣使回朝，这次直接向朝廷传话，不日，朱雍鸣一家为首，就要回来，这次回来，恐怕我父皇都不能阻拦，大哥重病那件事，会不会被查出来，毕竟，春晓、刘民丰这两个人的医术……”
大哥的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他们。
或者准确说，是眼前这位外公和胡惟庸想出来的。
至于如何对大哥下手。
那可太简单了。
隆武八年以前。
朱雄英被父皇近乎圈禁在凤阳。
而他监国数年。
在这数年中，他借助在皇宫坐镇的机会。
早买通了皇宫内很多人。
等朱雄英凭借一份土地所有权赎买，突然开始向外讲出他的治国理念。
那些无法参与工业化红利，早眼红的士绅，纷纷投靠朱雄英后。
就连父皇都不得不妥协，让朱雄英回朝监国。
他被迫失去监国权力后。
就利用皇宫内，收买的那些人，日积月累的对朱雄英做了些手脚，才有今时今日的结果。
眼看着父皇要不行了。
且父皇因为当初被保守派算计，导致的读书人流血事件。
十分担心，皇位传给朱雄英，将来因此事，被史官狠狠记一笔。
又因朱雄英病重。
易储之心更加坚定时。
四叔朱棣，竟然突然派人回来。
一个月前，派人回来，父皇震怒。
因为朱棣这种行为，几乎明确无误的表达了，燕华对朱雄英的支持。
当时，已经有了易储之心的父皇，当然十分愤怒。
不让燕华外务长入金陵。
就是明确无误的向朱棣表明一个态度：大明储君之位，不容任何人干涉。
可显然，在这件事上。
朱棣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这不。
燕华外务长解缙无法入金陵城。
就把朱雍鸣、朱祈婳派回来了。
父皇可以那般对待解缙，乃至春晓、刘民丰。
但无法同样的方式，对待朱雍鸣、朱祈婳。
真做了。
父皇恐要为千夫所指。
“外公，现在朱棣将朱雍鸣、朱祈婳派回来，就是向我父皇传达一个态度，他朱棣哪怕是赔上自己孩子的性命，也要干涉大明继承之事，我担心，即便朱雄英死了，朱棣也会支持朱雄英的嫡长子朱文恒。”
“放肆！他朱棣……”
噗！
吕本气急败坏怒叱，突然，被子中，传来异样响声。
紧接着，朱允炆皱眉，一股异样的味道，从扇动的被子下面传来。
拉了！
朱允炆强忍着恶心，蹭一下起身，冲外喊道：“来人！”
一群侍女匆匆入内。
好一通忙碌后，一名侍女来到房间门外，“王爷，已经收拾好了。”
朱允炆黑着脸点了点头。
提步入内。
真是晦气。
外公真的是老而无用了。
连自己的屎尿都控制不住了。
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在他面前如此了。
死撑着一口气。
无外乎，就希望看着他坐上那个位置。
看着吕家，成为天下，皇权之下，第一家族。
也不知，等他真坐上那个位置。
就如同父皇，皇祖父刚出殡，就和朱棣翻脸一般，对吕家翻脸，会不会死不瞑目。
朱允炆重新在榻边坐下。
收敛思绪，拉着吕本的手，安抚道：“外公要好好保重身子，你还得亲眼看着我坐上那个位置。”
呵呵……
吕本乐呵呵笑着点头，紧紧抓着朱允炆手，“外公肯定会撑到那个时候，不然，外公死都不能瞑目，可惜，外公恐怕看不到，你替咱们吕家，覆灭燕华，杀光朱四郎满门的一天了，外公不甘心呐！”
“不甘心呐……”
他虽然比李善长、刘伯温、徐达等人年龄小一点。
可他能撑到现在。
全凭心中这口气。
可惜，他感觉，撑不下去了。
看不到朱四郎一家死无全尸的一天了。
吕本抬头，干柴般枯瘦五指，紧紧抓着朱允炆手，“允炆，一定要替外公，杀了朱四郎全家，一定要答应外公！”
“嗯！我一定替外公报仇雪耻！”
朱允炆郑重点头。
这些年，他隐约察觉，父皇不是没动过，对燕华开战的念头。
可父皇终究没有下定决心。
首先，父皇登基之初，那场秦淮河‘海战’予以父皇，乃至整个大明的记忆，太深刻了。
其次，也是很主要的原因。
工业！
朝廷当年，利用二十二叔朱楹‘作乱谋逆’为借口。
利用朱棣顾念亲情的弱点。
逼迫朱棣用燕华一座最先进造船设备，以及第二代造舰技术，换取二十二叔朱楹一家迁民燕华。
这些年。
也发展出三支舰队。
皇室近卫海军。
北洋。
南洋。
南洋驻扎在鸡笼屿对面的福建，专门盯着燕华主力舰队。
北洋驻扎在金州，由马和统帅，盯着燕华在徐福省的分舰队。
皇家近卫海军，则驻扎松江口。
也是最庞大的一支舰队。
总计拥有二十艘，第二代新式战舰。
由燕华叛徒，大明忠勇公徐宪昌统帅。
三支海军。
第一、第二两代战舰，总计五十艘。
可即便如此。
面对燕华的三十艘海军战舰。
父皇也不敢下决心开战。
因为朝廷到目前为止。
也根本无法确切搞清，燕华的海军造舰技术、造炮技术，这些年，有多大进步？
但燕华在民用方面的技术进步，实在是太大了。
就比如九年前。
开始大规模出现的蒸汽拖拉机！
直到九年时间都过去了。
中原这边的工厂主，购买了燕华的蒸汽拖拉机，全部拆开，用皮尺一点一点测量仿制。
都没能仿制出来。
被卡住的问题很多。
仿制的小型蒸汽机，一比一测量做出来，就是不知什么原因，动力只有燕华蒸汽拖拉机的三分之二。
为了提升动力，增加锅炉温度，就会出现炸炉现象。
并且，全车各种零部件，耐用性差的令人发指。
燕华的蒸汽拖拉机，可以连续工作几百个小时不出问题，这还是，燕华第一代蒸汽拖拉机的平均维修频率。
可中原这边。
直到现在。
虽然用皮尺测量，搞出一模一样，至少从外形上看，没什么区别的蒸汽拖拉机。
可只要去田里耕地。
保管一上午至少维修四五次。
大到蒸汽拖拉机。
小到那种带着刻度的温度表、压力表等等。
燕华这些年，对外展现出的技术先进性。
让父皇，以及中原所有仇视燕华的人，都十分忌惮，谁都不敢说出那句：对燕开战吧！
“徐宪昌呢？徐宪昌对你够不够忠心？”吕本抓着朱允炆的手，询问。
朱允炆点头，冷笑：“徐宪昌只能跟着咱们走，父皇让徐宪昌统领皇家近卫海军，驻扎在松江口，也是清楚，徐宪昌没有其他路可选，他徐宪昌背叛了燕华，一旦朱雄英登基，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
就当朱允炆，吕本，分析着他们这边的支持者时。
松江口海军大营。
三层小楼，顶层中间的玻璃窗前。
一身海军军服的徐宪昌，站在窗前，怔怔出神。
砰砰砰……
脑海中，回响着爆炸声。
秦淮河海战的一幕幕，再次清晰浮现。
这一幕。
他都忘记了。
可现如今，时局所迫，尘封脑海的这一幕，竟然再次浮现出来。
还如此清晰！
他没想到。
朱棣对朱雄英的支持力度如此之大。
朱雄英都重病了。
皇帝易储之心已经如此坚定。
朱棣竟然把自己的嫡长子，燕华继承人派回来，表明态度。
一副，即便朱雄英病重。
燕华支持的，也还是朱雄英这一脉！
派回长子一家。
就是明确表态：燕华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要知道，燕华现在的王室子弟，可只有朱雍鸣这一个人，具有继承权。
要说，当初此事真的把整个天下都震惊了。
他是没想到，叶茂、蒋进忠那些人，这么傻，这么蠢，竟然同意朱棣的‘燕华不封爵！’
据说，还是这些蠢货，主动提出来，主动放弃的。
他也更没想到，朱棣对外人无情。
对自己的子嗣也这般冷血无情。
他后悔吗？
肯定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看看他现在的身份地位！
朱棣给不了他这些，凭什么让他给朱棣卖命！
可现如今……
朱棣摆出如此一副态度。
恐怕，一场大战免不了了。
能赢吗？
这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
只要朱允炆登基。
他徐宪昌的荣华富贵，将更进一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咔！
“报！侦查船回来了，燕华舰队已经抵达松江口外三十里海面上！”
“吹号，所有战舰出港！”徐宪昌眼中阴冷一闪而逝，转身，带上军帽，快步往外走去。
他若是能拦住朱雍鸣。
不让朱雍鸣进入内陆运河，金陵的僵局，陛下的犹豫，或许就能彻底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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