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怪?”福生迷茫地看着她,似乎对这个称呼很陌生。
“嗯,就是你变出来的那个大个子,白白的那个。”
“嗯,他叫阿白。”福生看了那具骸骨一眼,“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不会说话,阿白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幻芜看见那石案下面还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骸骨脑袋很大,前额凸出。
福生看到了她的眼神,指着那具骸骨,也不躲藏:“这是我。”
幻芜蹲下来,福生的表情平和,面对自己的尸身,眼里也没有伤感不忿。
“你以前跟阿白生活在这里吗?”
“嗯。”福生点头,“阿白本来是要吃我的,可是他看我快要死了,或者是觉得我不好吃吧,又没有吃我。还找吃的给我,可是我又冷又饿,还是死了。”福生微垂了眼,一只手按在雪怪的白骨之上,似乎是在想念这个曾陪伴自己最后时光的雪怪。
“它不是觉得福生不好吃。”
“嗯?”福生小小的眼里又幻芜的影子。
“他把你带回他的家,还给你吃的,他应该是想救你吧。他一个人住在这雪山上,应该很孤单,他应该是想要你陪他,做他的朋友吧。”
福生看着她温柔的脸,眼眶红了,却没有眼泪:“可我还是陪不了它啊。”
“福生觉得,阿白是你的朋友吗?”
“嗯。”
“在阿白孤单的一生里,有一段时光曾经有一个朋友陪伴他,它应该是觉得幸福的。而且,你不是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他么?他或许看不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感觉得到的。”幻芜握着他的另一只手,专注地看着福生。
或许是因为幻芜的表情太过坚定了吧,福生也就相信了她说的,开心地点了点头。
福生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呢,幻芜心想。可生前的遭遇,还是让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心生怨气,必定是对一个孩子来说很残忍的事吧。
幻芜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种嵌满人性丑恶的过往,让她心生惧意。
“不止你会变,我也会变哦。”福生被勾起好奇心,“可我不会变成别人的样子。”
幻芜盘腿坐下,指尖光芒滑过,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狗模样就凝在墙壁上。
“啊,狗!”福生瞪大了眼睛,小孩子的心性分外容易满足。
幻芜寒气再凝,石壁上又结了冰,变成一只大大的兔子,冰雪做成的兔子,就像月亮上的玉兔。
“好大的兔子!”福生跳起来,一边拍手一边喊道。
然后幻芜又凝了羊、牛、马这些福生可能认识的动物,之后的鹿、老虎、白鹤之类的,福生没见过就不认识了。
幻芜寒气散发了些,说话也灵活起来,一一跟他说明这是什么动物,以及他们的习性之类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玩,山洞里蓝光忽闪忽灭,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
虽然没有月亮,但这个阴气满溢的地方,还是让幻芜的头发都凝了细霜,周身也散发着寒气。
“你怎么了?”福生看她的样子,十分担心,眼眶又红了。
“别怕,我这是一种怪病。”幻芜用一种比较容易的方式跟他解释,“我等下需要做一件事,把病打出去,就好了。但之后就会睡着,如果你看到我很不舒服的样子,或者叫不醒,不要怕,最多两天就好了。”
福生扯着她的袖子,“真的吗?你会不会死掉?”
“你的幻境不都对我不起作用吗?我可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怪呢,不会死的。”
“嗯!”福生咬着唇点头。
“你去给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笨蛋布一个厉害的幻境好不好?不能让他找到我,可以吗?”
“好!”福生被委以重任,显然很高兴,“我这就去看着他!”
“他也是个蛮厉害的妖怪,所以你用幻境困住他就好了,千万不要跟他打架。”
“没问题!”福生拍拍胸脯,转身就离开了洞穴。
幻芜她现在有些隐约的感觉了,自己的强项就是应付幻术,可既明这么厉害的堕仙还需要自己帮他取东西,也就是说他需要我这个唯一的长处。那他应该就是不善应付幻术的,堕仙心性不坚,心魔又重,很容易被幻术钻空子。
但愿既明不要被玩得太惨,被困那么久,他会不会大爆发啊。
幻芜有些担心起来,她马上取出绣画,凝出丝线开始继续完成洛昭的画像。
福生依照幻芜的指令去看着既明,可回到当初既明被困住的地方,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他破了自己的幻术跑掉了!福生一惊,赶忙去找他的踪迹。
这里福生比既明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他。看既明那个状态,显然也正在找人。
他一定是在找幻芜。福生摇身一变,变成幻芜的模样倒在雪地里。
“幻芜!”既明发现了他,跑过来扶起她。
福生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看清既明后柔柔一笑:“你来了?”
既明也笑起来,只是手按上了“她”的脖子,说道:“你不是幻芜。”
福生抓住那只手,满脸的疑惑,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被他看破了?
像给出解释一般,既明缓缓地说道:“那个女人可不会这么温柔的对我笑。”
福生:“……”
福生被他摁着脖子,却并不惊慌,他的幻境不需要窥探别人的记忆。
他只是单纯的通过幻境就可以让中术之人看到最想看到的人、最爱的人、或者最恨的人。他只是逼出了人心里本来就有的影子。
“幻芜不可能中你的术,她在哪里?”既明问道。
福生的手向他身后一指:“就在那!”
既明转身,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真的有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袅袅走向她的女子,布衣木钗,却根本掩饰不了她的美丽。
那是一朵山谷中的豆蔻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暖人的淡黄色,叫人如何不喜?
“既明。”那女子的声音优美的像珍珠滚落芭蕉叶,一张巴掌大的笑脸泛着桃花一样柔和的粉色,下巴尖尖似莲萼,一双眼就像水银盘上黑檀。还是心上最美好的样子。
既明呆呆地,不知不觉就松开了福生,他站起来,像梦呓一般唤道:“小茴?”
“嗯。”那女子快步向她奔来,裙摆轻扬像一只欢快的蝴蝶。
既明拥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像一个寻回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立在风雪中仿佛成了千年前的石像。
福生没有马上离开,看着幻境中的既明沉溺在他自己的心魔里,平静的就像在看一出折子戏。
“啾啾……”幻芜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一声鸟鸣。
手脚上传来的酸麻感让她忍不住缩起手脚,因为无法控制住身体手指也在颤抖。
那是一点点被蚂蚁啃食掉的感觉,从脊柱开始爬满全身,要是……能晕死过去就好了。
“啾啾!”还是鸟鸣,这雪山哪里来的小鸟啊?幻芜艰难地侧过头,用眼尾看向洞口。
好像有人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福生的动静不会那么大的。
手指蜷缩成拳无法张开,她就用拳头去摸自己的身侧,确定那绣画已经被收起来了。
“阿芜!”
幻芜愣了一瞬,好似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那人已经疾步到自己跟前,熟悉的脸庞,头上身上都是落雪,黑曜石一般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我来了,阿芜。”
“阿绝……”幻芜一瞬不瞬的看着来人,好像是在确认那是不是幻境。
算了,幻境就幻境吧。她好累,她也好想他。
长绝紧紧地抱起幻芜:“我终于找到你了。”
樊晓昙跟霖淇燠落后长绝几步,他们三人日夜兼程,总算赶上了幻芜。
她看见长绝进了山洞,一只脚已经迈进洞口了,就被一道力拉了出来。
“干嘛?!”樊晓昙甩开胳膊,怒瞪着霖淇燠。
“你看不见里面吗?”霖淇燠白她一眼:“这种时候就要自觉地退开,凑什么热闹啊。”
樊晓昙被这霖淇燠怼了一路了,基本上属于见他就有气,在看洞中那两个相拥的身影,更是气得快要炸了。
“我就要进去!”
“不行!”霖淇燠终于找到机会制止这个女人靠近长绝了,当下就拉住她,直接往外拖。
“放手!你这只讨厌的火鸡!”樊晓昙出离愤怒了,没被拉住的右手一圈就挥向霖淇燠的下颌。
“你敢打我?”霖淇燠没想到真的被这个臭丫头揍了,还是揍的脸,那是他宝贵的俊脸啊!
“我不止打你!我要打死你!”樊晓昙没用鞭子,直接就扑上去与霖淇燠肉搏。
霖淇燠抓住她雨点般砸下来的拳头:“你再打我我就要破戒了!”
樊晓昙冷笑一声:“你拿石头砸晕我的仇,把我当晚餐的仇,这回我要一起报!”
“你丫的!就不能把你当女人!”
“我早就想揍你了……”
山洞里,是安静的享受重逢喜悦的幻芜和长绝,可山洞外,却是扭打着滚在一起的霖淇燠和樊晓昙。
雪山在夜里也泛着凛冽的白色,在这片风雪凝成的世界里,有人安然的沉溺在幻境里,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
就连人世间的怨气都在这里凝成一朵朵小白花,在夜风里摇摆轻舞。
人间百态,近似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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