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当作没听见,继续说道,“子夫么,我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你们俩就不要为了她吵,皇帝心里头放着皇后,那身边多个人也没什么要紧的。至于皇后,阿娇,你也别老是耍小性子,怎么说你也不小了,比皇帝还大两岁呢,是不是?作皇后就要懂得皇后的道理,不要没事情就和个宫女闹别扭,有失身份。我想,子夫也不是不懂道理的,她不会跟你争,不过是帮着你,一起照顾皇帝罢了。皇后啊,要有容人之量,明白么?上回廷杖的事,过去就不许再提了。我想,子夫既没事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刘彻闻言,正欲说话,不料却被陈阿娇抢了先,“可是皇祖母……”她似仍有不甘,“皇上他……”“还有什么呀?”窦太后摇摇头,“都说了,子夫不过是个侍从女官,帮着照顾彻儿的生活,你……总不能让他连宫女都不要用了吧。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我不也跟皇帝说了么?他也答应了,照样到你宫里去。你呀,什么时候肚子争争气,给我们刘家添个小子才是正理!”
“母后这句话说得极是!”长公主终于应声了,“阿娇啊,你这点争气了,可比什么都强!”“是啊是啊,”太后忙道,“我们可都得等着抱孙子呢。”“母后——”陈阿娇终于露出了羞涩状,低下头又去偷偷看刘彻。刘彻避开视线,权当没瞧见,专注对着窦太后。“皇帝,你听明白没有?”窦太后笑着对刘彻说。刘彻干笑点头,“孙儿明白了。”
“好了,明白就是了,以后别再闹了,”窦太后道,“这阵子多少事搅得人烦心呢……”“母后,这是……”长公主来问。“行了行了,”窦太后摇头,“你们就回吧,这一大清早的,都用在劝上了,也累人,让我歇歇吧。”“是,母后说的是。”太后察言观色,已然站了起来。其余人见状,只得跟着站起来。
“母后,那我就走了,您可得当心。”长公主道,挽住了陈阿娇。
刘彻也站起来,却被窦太后拉住了衣袖,“皇祖母……”“皇上留下,”窦太后道,“我还有些话跟皇上说呢。”刘彻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子夫。
陈阿娇瞥眼见到了,嘟着嘴“哼”的一声,走了出去。子夫咬牙,躬身道,“奴婢告退。”往外而去,故意走慢了几步,落在陈阿娇身后五六米远。行到门口,突然有些尴尬,因为长公主和陈阿娇停在那里,似在等着自己。
犹豫几回,还是走了过去。“狐狸……”陈阿娇从齿间蹦出几个字,却被长公主拦着,“好了阿娇。”子夫不语,停了脚步,立在后面。“男人的心,可不好抓啊。”长公主看着外头,冷冷撂了句话,拖着阿娇走了。
子夫只是轻轻捏了捏拢在衣袖中的拳头,又听到身边所传衣袂声,转头见到是太后。“行了,回去吧,”太后阻止了子夫的行礼,却是看不出表情,“宫里头可不好待,好自为之吧。”看了一眼,擦过子夫也去了。
“皇祖母,”刘彻待众人都离开了,这才重新在窦太后身边坐好,“您有什么事对孙儿说?”“是不是一定有事才能找你啊?”窦太后笑笑,又转过头去咳了两下。刘彻连忙轻抚后背,“皇祖母,您没事吧?”“没事没事,”窦太后摆摆手,“老毛病了,没什么。”刘彻端了茶递过去,“皇祖母,喝些茶润润喉吧。”“难得,难得皇上这样伺候老太太的。”窦太后笑得舒畅,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子夫这冲茶的本事也好,你们两个呀……”
“子夫?”刘彻听到这个名字,凝了神。窦太后也不卖官子,放下茶碗,“她昨儿个到我这里来了,说是奉了你的旨来探我的。”刘彻一时没作声,窦太后不动声色,“到底是奉你的旨还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啊?”“皇祖母,孙儿……”刘彻略有些尴尬。窦太后却笑了,“行了行了,谁的主意都一样,知道你忙乎着呢!”
刘彻干笑了一下。窦太后稍稍停了片刻,拉起刘彻的手来,“跟老太太说说,这几天在忙什么呢?”“孙儿……”刘彻支吾。“东瓯战事吧。”窦太后一语点破。刘彻心中一顿,略有惶惶,看向窦太后。却听她道,“算算那严助可也走了十来天了吧。”“是啊,”刘彻应声,但不敢多说。
“昨日子夫到我这儿,说了好些话,”窦太后突然转了话题,“我说你自小聪明,算是先帝诸子中最出众的。”“皇祖母,孙儿怎敢当。”刘彻轻摸着自己的耳垂。“呵,我同子夫说,你十岁那年就替先帝断过个防年杀母的案子……”刘彻道,“那时孙儿可不知是个真案子,只当父皇出题在考我们呢。”“不就是考你们么,”窦太后道,“答出的也就你一个!”“孙儿那是歪打正着,”刘彻道。窦太后笑,“你啊,这会儿倒谦虚了。好,我倒要问你了,选调停使那会儿,怎么不选个谦虚的?挑了半天,挑个严助那愣头?”刘彻顿时愕然,“皇祖母,您……”“我什么?我就知道你那些心思,”窦太后道,“朝里头的人你一个也看不上,非得挑些个名不见经传的……”“皇祖母,都说去调停是个苦差事,朝里头的大人,谁都不愿意去么。”刘彻道,小心看着窦太后的神情。
“就你理由多,”窦太后嗔道,“你觉得这严助能担当‘不战而求和’的重任?”“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刘彻道,“不过,所谓用人莫疑,既让严助去了,便相信他会有这个能耐。”窦太后对刘彻的话微感惊讶,稍稍想了一下,点起头来,“看来帝王之术,皇上倒是学得不错。”
刘彻没有答话,看着窦太后。却看到她忽然伸出手去,朝旁边的一个矮柜中摸索,掏了半天掏出个锦缎包裹的东西来,放到面前。“这是……”刘彻看着不明所以。窦太后也不打开,只是捏在手中,“其实说起来,老太太在宫里头呆了一辈子,也不懂得什么行军打仗的东西……”刘彻闻言,咯噔一下,略有些猜测,却不敢肯定。却听到窦太后继续,“你说老百姓们都图的什么?无非是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所以说,虎符这东西,……总是不使用才好。”
听到“虎符”二字,刘彻起了精神,心跳亦快起来。“本来,我只是担心你……你这脾气啊,”窦太后捏着刘彻的手,“总让人不放心。不过昨日跟子夫说了一番,倒让我消去了不少顾虑。”“子夫说孙儿……”刘彻讶异,不知道子夫和窦太后究竟说了什么,竟让窦太后转了心思。“她可没说你,只跟我说了好些儒、道的东西,”窦太后道,脸带微笑,“可让老太太茅塞顿开了。”“你们……”刘彻几乎不敢确信,子夫竟会和窦太后谈论这些。“子夫是个聪明的孩子,胜过我当年了。”窦太后点头,“你呀,倒会选人。”
窦太后听刘彻没有答话,又笑一下,将手中的锦缎包裹塞到了刘彻的手中。刘彻一惊,看着窦太后。窦太后让他握牢,“皇上大了,有些事情能分清轻重,自不需要我这老太太再插手了。以前你冲动,做什么都不考虑后果,这才要替你多看顾些……”“孙儿……”刘彻捏着那包裹,盼了许久就盼这一刻,可是真拿在手里,突然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皇上,虽说虎符重在如何不使用,可毕竟祖宗留下的规矩也不能随便废,不管发不发兵都要照着祖制来,皇上可明白?”“孙儿明白。”刘彻点头。“我呀,身子骨不比从前,没心思管那么多。怎么说这朝廷,总是要交到你手里……”窦太后拍了拍刘彻的手,阻止他插话,“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皇祖母只想提醒你,做皇帝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朝廷里那么多人该怎么看都是学问,我看了一辈子,也不见得看得全呢。”
“孙儿见识浅薄。”刘彻诚恳起来。窦太后点头,“那就用心学,你是聪明的孩子,一学就会。”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阿娇那脾气就这么些大,能顺着些便顺着些,毕竟她总是六宫之主……”“皇祖母,孙儿不是不迁就,只是她……”刘彻提到阿娇,总有些不舒爽,“昨日孙儿本在她那里好端端的,可她偏要把子夫召寝宫去。这……不是存心让孙儿难堪么?”“哎,阿娇是任性了,”窦太后点头,“不过‘家和万事兴’,要是你连阿娇那些小性子都忍不了,怎么看管整个大汉朝?”
刘彻愣住了,看着窦太后不咸不淡的表情,说不出话,良久才道,“孙儿……遵皇祖母教诲。”“记在心里头吧。”窦太后放开了一直覆在虎符上的手,“好了,折腾了一个早上,怪累人的。我想歇一会儿了。”
刘彻解意,站了起来,“孙儿不打扰皇祖母了,孙儿告退。”“去吧去吧,”窦太后点头,“岁数大了,这身子骨啊,毕竟不比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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