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伴着晚霞的余晖,不均匀的投射在时洛的脸上。他半个身子被街角的阴影挡住,只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晦暗不明,蛊惑着众人。他有着猎豹一样的敏锐和直觉。
苏宅的门“嘎吱”“嘎吱”的从里边打开,他弹弹衣袖边并不存在的灰尘,整张脸笑的春风和煦。苏子钰并不欢迎时洛,可是架不住他的软硬不吃。都说日久见人心,时洛长时间来的完美伪装,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却也让他稍稍放下了提防。
可是,人啊,如果为了自己的猎物长时间的伪装,那么他有可能会爱上猎物。这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喜剧?是精心编制好的谎言,还是一颗真心的付出?造化啊,总是这般弄人。
时洛向前走了几步,笑意岑岑的:“出来了?”
苏宅的大门半开着,没有人回答他。时洛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几步,把手覆在木门上,探着头。
院子里不止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时洛一眼望过去,苏子钰站在花坛边,苏宛挨着他的身边,一副男装打扮,显然是出门时被什么事打断了。那个院墙边的男子,带着几分眼熟,抬着头,一脸的倔强和思念。
三人没有一人开口说话,昏暗的黄线射过在场每个人的一部分,犹如一幅上了颜色的水墨画。
“这是怎么了?家里进贼了?”时洛警惕的望着那个年轻男子。邱青禹,是的,他认出来了。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以最大的恶意去诋毁他。
苏子钰转过头缓慢的扫了一眼时洛,脸上慢慢浮现一个笑容:“今日家中出了些事,我们兄妹二人怕是要失约了。”苏子钰的眼角带着冰雪的味道,笑起来虽然很真诚,却让时洛感觉到了深深的警惕,防备还有刻薄。
“无碍,日后再约就是。子房就不打扰了,告辞。”时洛直视着他的眼睛,又冲着苏宛点点头,温文有礼的施了一礼,施施然的离开了。
至始至终,除了一开始,他再也没有施舍给邱青禹一个眼神。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被抓住的毛贼。家丁等到时洛离开后,又缓慢的把大宅门关上。
时洛立在紧闭的门外,望着苏宅的绿瓦青墙,嘴上的笑容越来越冰冷,直至冻结。
“少爷。”黑书微弓着身子立在街角处,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话语平淡无波:“京城那边来信了。”
“是吗,走吧。今年可真是个多事之秋。”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妖冶之至。
苏子钰站了许久,似乎是站累了,随手掐了一片花坛里的绿叶,在掌心中蹂躏。揉搓碎了,弹弹那只手掌,碎叶肉全部落入尘土,却留下深深浅浅的绿意在手心指缝。
他把手掌对着夕阳,看着它变换着斑斑点点的色晕,眼中的墨色越染越重。
苏宛时不时的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四年未见,儿时的记忆仿佛变得不真切,记忆里那个虎头虎脑的阿禹弟弟已经长的比她还要高,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等苏宛向他走近几步,露出三分浅浅笑,刚刚还表现的有些慵懒的苏子钰僵在了原地。他默默的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抓住了将将从他身后冒出的苏宛的手。他冲着妹妹很阳光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干嘛去,我们跟他很熟吗?”
苏宛微微挣脱,“二哥,他是阿禹,邱青禹。你别装不认识。”
邱青禹也向前走了几步,带着点焦急和没有被认出来的委屈:“子钰哥哥,我是阿禹,就是你家隔壁的阿禹。”
苏子钰把手松开,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他:“邱宅的人,我怎么能不认识呢。你们家的奴婢在四年前可是骂过我妹妹。哦,不叫奴婢。”苏子钰的嘴微微勾起,一字一字的向外吐:“你应该叫她一声姨娘了吧。”
说到这里,苏子钰才觉得自己憋了四年的恶气稍稍的出了一些,他掏出帕子擦拭右手,定定的等邱青禹的下文。
青桃,。本是邱宅的陈氏买来预备给邱青禹做贴身丫鬟的,只是闹了些晻臓事,她爬上了邱器的床,成了邱青禹的姨娘。
邱青禹走到苏子钰的面前,微微抬着头,露出开始凸显的漂亮的喉结,眉头皱了起来,有点难堪。
苏宛抽出自己的手帕给苏子钰擦手心,看着邱青禹的表情就知道二哥所说的怕是真的:“你还好吧?阿禹?”
“宛姐姐,我没事。当年我不是要逃避。”邱青禹说的很急,深怕被别人打断:“我本来打算过几天等你气消了就和你道歉的。可是后来,父亲把我送到了南方的书院,我一直就没有机会见到你。”语气越来越轻,带着思念,又带着自责。
苏宛轻轻的摇摇头:“我没有怪你,我二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嘴皮子毒。”说着,捏着手帕的手用了用劲,瞪了自家二哥一眼。
四年前,苏宛被邱宅的女仆辱骂,苏子钰虽然并不在场,回家后又病了一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清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时刻盯着他们家。本想随意找个缘头惩戒了丫鬟也就算了,可是没想到那个丫鬟是个有心机的,竟借此爬上了邱镖头的床。他就隔岸观火,看着他的大小老婆时不时的对撕,觉得这样的热闹也不错。
可是,邱青禹不同。他小时的大半时间都是在苏宅度过。苏子钰还抱过他,每次下学回来他都会跟在苏宛的后边,和自家妹妹一起唤着“二哥”,长久下来,苏子钰多少都是待他有几分感情的。但是四年前闹那么一出之后,邱青禹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没有音讯苏子钰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心寒的。
有的人,天性凉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而有的人,即使自小经历了世态炎凉,却还是愿意真心待人。
苏宛见自家二哥的态度软化了,唤着采莲,让她沏壶热茶。
苏子钰顺着自家妹妹的梯子下来了,表情依旧冷冷的,“去客房说吧。”他迈开步子,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苏宛笑盈盈的对着邱青禹使眼色,自己也进去了。
客厅正中央挂着一副松柏图,大的茶几上高高立着一个瓷瓶,茶了几株被修剪过的花卉。案几上的香炉里的烟雾正在袅袅冒着,有点像龙涎香,但要比它更加的淡薄。是竹枝的味道,里边又添加了雪梅调制而成的香料。跟四年前相比,客房里的很多物设都变了,围幔上垂下的鞭炮结换成了用平安结串成的比目鱼。很多东西被添置,很多的东西被替换,大气中又透露出处处的精巧。
邱青禹环视一周,心中感慨万分,没有入座。
苏子钰微微靠在椅背上,视线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眼中不带任何的讯息:“坐下吧,说说从我家墙院翻进来干什么。”
苏宛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茶,帮忙开脱:“小时候的坏毛病还没改掉,趴在墙上不上不下的滋味难道已经全忘光了?”
邱青禹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整理后襟,露出月白色的灯笼裤。他接过苏宛递过来的茶杯,笑一笑:“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是回到家中,看到梯子就忍不住上去了,倒是没料到那梯子还在原地。”
苏宛微微低头,露出一小段洁白的脖颈,抿着嘴笑了:“那梯子也没别处放,早些年跟你家闹翻了,担心你哪天又爬墙过来,特地吩咐了采莲的。没想到她还是记得。该感谢那梯子足够结实,四五年还没坏。要不然,仔细摔断你的腿。”
苏子钰“嗤”的笑了:“你担心个什么,他爹可是镖头。他虽没学那一身的本事,但是翻个墙头还是不难的。”
邱青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情况。苏宛一双刚刚张开的丹凤眼带着点笑意与揶揄,苏子钰却是似笑非笑的。他悄没声的端起茶杯,不说话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白毛已经从威武的幼狗长成了肥嘟嘟软绵绵的一只大狗。
狗大十八变,越变越没气势。整个身子缩成一个球,独留那长长的尾巴在外边摇啊摇,惹人发笑。也不知从哪里滚出来的,正好滚到苏宛的脚边。
苏宛弯下身子将它抱起,手臂微微的用劲,有些吃力:“阿禹,这是白毛,还记得吧?”
邱青禹犹豫了一瞬间,不确定的问道:“它,怎么长成这样了。”
白毛在苏宛的怀里舒服的蹭来蹭去,听到他的疑问,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苏宛被白毛晃的摇头摆脑,它的体积太大,苏宛把它轻轻放下,搭起它的前爪,一下一下的逗弄着:“它太贪吃,又不爱运动,就越长越肥喽!”
说着,冲着白毛作恶狠狠的模样:“叫你这么肥,小心哪天被我当成一只肥猪崽卖了。哼哼。”
白毛湿润的鼻子在她手心里蹭来蹭去,苏宛感觉手心痒痒的,笑呵呵的抱住它的头不让它乱动。
邱青禹靠近白毛想要摸摸它的毛,白毛感觉到他的靠近立马睁开了眼冲着他眦牙裂嘴,似乎准备扑上去咬上那么一口。邱青禹被吓得一怔,停止了动作。
“白毛,过来。”苏子钰冷眼瞧见它这般对待邱青禹,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听到叫唤,被苏宛围住头的白毛呜呜叫了两声,用力一挣,离了苏宛的手,扭着身子箭一般的冲到了苏子钰面前。可是动作太快,没怎么看清路,跑歪了,一下子撞到了屏风上,惹得在场的人都轻笑起来。
它晃晃圆鼓鼓的身子,也不跑了,瞅准地方直接就地一滚,咕噜噜的滚到了苏子钰的脚边。苏子钰用腿轻轻一挡,白毛被迫停了下来,四脚朝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睁着,划拉着四肢,想要翻过身子。。苏子钰用手挠着它的四肢,白毛舒服的也不想着翻身了,喉咙里咕咕的响着,尾巴摇儿摇。
见到它现在这般模样,兄妹二人被逗的眉开眼笑,唯独邱青禹在一旁纳闷儿。
没有那些点点滴滴的陪伴,又哪来对你日渐老去的感慨。狗的寿命有限,十几年的时光过去,它的皮毛光泽不在明亮,反应不再敏捷,四肢也不再那么有力,老态尽显,没有人再苛责它打福不够标准,就连苏子钰都对它多了几分纵容。
愿我们的欢声笑语载满你最后的生命。感谢你用一生的时间带给我们欢乐,白毛,你永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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