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福州都知道吴含烟姑娘芳心倾注在弘一的身上,细看一下便知,弘一确实也有资本,身形挺拔颀长,手脚利落,再带上点出家人偏偏出尘的样子,眉眼转处,勾得这众男女连心都要搅到一起。
人人都以为弘一得了这般美女的青睐,怎样都得春心荡漾,乖乖顺从了才是,其实倒不是这样的,福州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其实含烟姑娘连弘一的手都没有摸到。不是没有邀约过的,弘一纵是去了也是客客气气的。
含烟姑娘只是一点点不开心,她的教养还不至于让她跟一个和尚生气,况且她久经考验,自然也知道有一个把戏叫欲擒故纵。
这弘一法师谁请都去,谁的饭都吃,偏将她拒之门外,这怎么都说不通。难得含烟姑娘觉得有些兴致,这些小招数当然不会影响她的情绪,只是心里有些暗暗叹息,这弘一看起来清淡悠远的样子,也不过是些小小手段。
含烟姑娘是不知道,这欲擒故纵纵然是的,纵的也的确是她自己,但擒的跟她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含烟姑娘若是知道淡雅高贵又精致的弘一连比喻关系都提到钱,怕是要揉碎了一颗少女的心,或者,含烟姑娘知道弘一吃那么多吃请是为了省一顿饭钱,怕是更要五味陈杂,只是这百味里,还有没有那深深的怜惜,便要看弘一有多大的魅力。
为着弘一小小的手段和情趣,含烟姑娘倒是培养了一个说不好,说不好却让她觉得兴致勃勃的兴趣。
那就是,跟踪。
弘一纵是一袭青衫,那衫子整整齐齐,连边角都是熨帖的,偏偏带着一点长穿后洗出的白色,又合身,于是衬托他的腿更长,肩更宽,脊背更直,弘一脚步走过时,那衫子便荡起小小的褶皱,又慢慢的展开,含烟看的激动,这样的妖孽,怎么会是一个和尚!
妖孽得在一堆觥筹交错间,在脸颊泛红的人群里,难得清醒自如,笑容妍妍。除了含烟姑娘没有几个人知道,弘一法师居然跟一个女子交好,常常坐在一棵老槐树下面,有时候下一局棋,有时候喝一壶茶,弘一总是在说话下棋的时候,轻轻的抬头,透过枝叶,细细的看,像是在看那上不去的青天。
那个女子是谁,含烟一点都不吃醋,她看的出来两人的淡淡交情,含烟姑娘享受这个过程,只是却从来享受不到结局,因为不知有意无意,弘一总是或早或晚的消失在她面前,于是含烟跟了两个月,竟然还不知道他练功的去处。
没关系的,含烟姑娘这么想,要是都知道了,这游戏,就失了乐趣了,如今她玩性正浓,不能被自己破坏了规则。
天知道,弘一根本不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竟然充满了让含烟姑娘误解的情趣,也不知道这场游戏竟然还有规则。
若是知道了,他必定要揉碎个什么东西,像是老南瓜,老土豆什么的,认知有差距,偷窥要小心,当然,以含烟姑娘的性格,这叫少女怀春总是偷。
福州上面的天空波涛暗涌,但是根本影响不了百姓寻欢作乐的心情,官家的事是官家的,关百姓们什么事。
灯节过后,羽皇的谋反已经高于段落,那个美的倾国倾城的死了,百姓们也是不怎么关心的,因为常在帝王家,她究竟美成什么样子,百姓也不知道。
过了三个月后是白蝶的生日,含烟姑娘丝毫不掩饰对白蝶的厌恶,一个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因为富商丈夫死了,便竟比含烟姑娘更加放浪形骸,连遮掩都省了,含烟见不得她故作娇笑时眼角浅浅的皱纹,更见不得她脸颊上那一粒人说添了风情的笑涡。
当然了,更见不得她竟然想要请了自己的风头,打起了弘一的注意,白蝶那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
含烟姑娘逼不得已碍着哥哥的面子去参加白蝶的生日宴,这件事本身就让含烟火冒三丈,更何况,竟然还让他见到白蝶拉着弘一眼冒精光的样子。
坦白来说,白蝶和弘一站在那么清净的假山后面还能穿的那么整齐,那么他们的行为是在不算过火。毕竟,白蝶只是拉着弘一的袖子,笑容并不算轻佻,笑着道:“弘一,我们许久未见了。”
弘一礼节完美,笑容浅浅,虽然没有半分迎合的意思,但是也绝对没有躲藏,只道:“难为夫人还记得。”
在含烟姑娘看来,白蝶这算是绝对的借酒装疯,所以才会这么厚脸皮,因为她又道:“怎么会不记得,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我,若是跟我在一起,你何以落得出家的境地!”
弘一轻轻的皱了皱眉头,“有区别吗?”
白蝶转过头,指着西边,“你看,那是我当年见你之后为你修葺的屋子,看到了吗?外面有槐树,里面还有葡萄架子,架子下面有一个沉香的木沓,还有一口井,都是你喜欢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直为你留着。”
弘一还是轻轻皱眉,那清淡的摸样显然有些飘渺,也不知听没听见去,眼睛望向西边的时候好像是透过了那堵墙那座房子,在看不知是曾经还是未来的美好时光,含烟姑娘站在远方,弘一悠远的目光刺的她心中一寒,她以为她了解他,原来,却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含烟姑娘忽有觉得怒火冲天,比之前对白蝶的怒气还要胜百倍。这阵子怒气一直持续到弘一将白蝶交给了下人,含烟姑娘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让下人将弘一捆回了家。
好在,被捆的弘一一直是温温柔柔的,面色柔和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没有惊慌,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反抗。
弘一摆出这样的姿态,含烟姑娘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这很容易想象,若是弘一神色慌张,那便是一定会减了颜色,那么含烟姑娘狰狞着把他办了之后说不定也丢开了,若是弘一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那么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有一点不错的情分。
偏偏这弘一,不动,不闹,神色自然,活脱脱的每日早上诵经的样子,含烟对千万种的弘一感兴趣,丰神俊朗的,妖娆婉转的,玉树临风的,偏偏对和尚弘一没有兴趣,所以此刻弘一已经在含烟姑娘的后院坐上一炷香的时间了,含烟姑娘还在苦思冥想拿他怎么办。
弘一看起来还颇为自在,不管是他出身书香门第的气质,还是在身为得道高僧的见识,含烟姑娘的后花园,即便是豪华的赛过皇宫,也不足以让他晃花了眼。
于是下人们看到,自家任性妄为的小姐一脸的局促不安,旁边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温柔典雅。含烟曾经觉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从容是弘一最难得可贵之处,如今,那从容地有些薄凉,仿佛怎么都捂不热,在这看来是温柔其实是清冷的明荣里,含烟很清楚,或许,他过尽了万花,自己可能连花都不是,不知是散落在哪里的一株野草。
在淡定又薄凉的弘一面前,任凭含烟多么骄纵任性,此事也有些局促,这份局促,含烟觉得很新鲜,觉得可恐怖,也觉得很慌乱,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戏文里小鹿乱撞的感受,她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爱情。
而仅仅是这个觉得,已经足够让含烟姑娘看似繁华实则荒凉的生命变得斑斑驳驳。于是含烟让自己在弘一的对面坐了下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含烟的软缎鞋子面看似不小心的划过弘一的小腿,也刚好能让弘一看见含烟姑娘低眉垂目满面娇羞的一片春色。
那件束胸,是苏州许如云所制,金线银丝,工笔很妙,千金不得,没有人逃过这样的美景,含烟确定。
弘一只是微笑,像是面前立了一株美丽的植物,或者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川,有欣赏,说到爱慕,确是无中生有了,然后他笑问,“小姐何时送我回去?”声音清冷的像骨子里的骄傲,却在尾音处生生转出戏谑的样子。
含烟有些慌乱,只得道:“等一下。”说完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又怔怔的看着他。
弘一却笑了,叹了一口气,“都是这么任性,何必呢?”
含烟没有计较弘一将她和白蝶混为一谈,下一个问题已经那个脱口而出,“你跟白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三年前吧,在杭州有过几面之缘。”
含烟有些咂舌,终于还是被白蝶的重口味吓到:“那时候你才几岁,十一,十二?”
“是十四岁。”弘一纠正,“不过也不要紧,不过是见过几面,实在不值得动这么大的干戈。”
正说话间,管家脚步如飞冲进后花园,本欲说话的,见了微笑的弘一又有些迟疑,含烟看着管家眉头紧皱的样子,虽为了被打扰大为恼火,却还是不得不出去应付,反正当着弘一发不了的火,可以冲着白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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