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大沪制帽厂,军统上海站的秘密据点里,烟雾缭绕,许纵歪着身子靠坐在沙发里,看着黑着脸的周竟成。
刚刚周竟成在上海站中层干部会上大发脾气,让他在下属面前实在下不来台,现在他的心里也十分不痛快,这人一不痛快,就会不知不觉反映在肢体上,此刻他没有意识倒,自己的二郎腿也高高翘起来了。
“老许,你也太离谱了,随随便便什么三脚猫都能找上门来,我们的情报工作还要怎样开展!”
让周竟成怒气攻心的,是夏子彰。
就在上午,上海站正在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制帽厂突然来了两位自称革命同志的不速之客,大摇大摆地要见周竟成。军统的掩护人员一时摸不到头脑,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面派人观察外围是不是有巡捕和日本宪兵,一方面紧急通知终止会议,分散隐蔽。从上海四面八方聚集来的干部们慌了神,以为要被一网打尽,一时鸡飞狗跳、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夏子彰和他的朋友被厂方经理稳住,在等待期间,还在院子点上香烟,悠哉悠哉四处张望闲聊,把这些久经战阵的军统特工们,个个惊出了一身冷汗。周竟成毕竟经过场面,在确定对方只有两个人后,忙派人把他们两个人当场控制住,而这一次好不容易才召开的中层干部会,在稍作敷衍后,便这样草草结束了。
和夏子彰等人的对话让人哭笑不得,这两个人不过是国府上海地区的普通职员,仗着一腔热血、要杀敌锄奸,既没有受过专门的特工训练,也没有任何安全保密意识,见鬼的是,他们竟然同时通过了中统和军统外围组织的审查,这也是他们突然出现的原因。问了半天,这两活宝自供,因为曾被七十六号逮捕,吃了苦头,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刺杀伪特工总部的头面人物,希望投靠组织、报效国家。这虽是一场虚惊,但大沪制帽厂这个许纵亲设的据点,如今形同暴露,军统在上海的主要办公地点,必须要转移了。
“夏子彰?”发了一通火,周竟成忽然想起,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搬!我这就安排,马上启动备用联络站!”许纵慢悠悠地道,“老周,要我说,真的不用太紧张,七十六号里,不是有我们的策反人员吗?如果七十六号有动作,我们还能不知道?上次巨泼来斯路的联络站被突袭,我们不是就没什么损失嘛。”他的语气有点酸,和李再兴时代一样,好不容易埋进去的内部线人,周竟成依然不肯分享。
“潜伏人员当然可用,但是要尽量少用,不能乱用!”周竟成猛吸两口,把烟掐灭在烟缸里,“年初巨泼来斯路的站点被抄,虽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戴老板打进中共的楔子差一点就被挖出来了!”
许纵不以为然地咳嗽两声,道,“那个穆天生?身边还跟着共产党,就冒冒失失跑到情报站寻求支援,不抓他抓谁?”
周竟成瞥了许纵一眼,“他那是迫不得已,被那个女共//党抓住破绽了!”
“是啊,所以说上面好手段,安插人手又不通过我们,出了事,就要我们擦屁股,要不是这次我们自己消息灵通,他一个人,就要把我们的船带翻!”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容易,共//党打进来的多了,我们打进去的,到真是稀罕。穆天生的这次失手,也算因祸得福,坐过了七十六号的反省室,他如今在中共地方党组织里,很吃得开。”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归我们上海区领导,情报还不是传到重庆?关我们什么事?”许纵满腹牢骚。
周竟成看了许纵一眼,道,“最近兄弟们很辛苦,我知道,也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不过伪组织的反扑这样凶狠,正是我们急需提振士气的时候,所以连戴老板都特别提出,这次的行动,你务必抓紧!”
许纵坐直了身子,道,“区长,不是我不想快一点,难啊!李秉书是什么人!是,那个朱文治深明大义,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李秉书每天前呼后拥,他只是个市府侍从官,根本没有发难的机会啊。年初我就按照他的条件,把他全家老小都安置好了,他就是拖着迟迟不动手,我也没办法!不然你看,我们换一个目标,比如最近投靠汪兆铭那个陈仲友,怎么样?”
“筹备了快一年,说放弃就放弃了?”周竟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译电文,放在桌上,推给了许纵,道,“你看看这个,有什么意见?”
许纵打开信封,浏览了一遍,抬头道,“穆天生?”
“不错,今天重庆刚刚发来的,共//党在七十六号,也有卧底,代号‘矿工’,其上海组织的负责人,代号‘渔夫’,同时,渔夫还在上海组织着一个新四军的秘密物资通道。”
“没兴趣。”许纵把信封推了回去。
“怎么,不是搞不定李秉书,又没事情做吗?共产党没兴趣?现在我军和日军纠缠对峙,上面对共//党的戒心又提起来了,在皖南摩擦不断,恐怕又要生变故。共//党和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坦诚相见。”
“我说老兄,你要跟他们坦诚相见,他们要不要和你坦诚相见?共产党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不然戴老板为什么要想着往朋友家里派卧底?我才不管什么狗屁的军事摩擦,如今既然双方脸皮还没撕破,还顶着个联合抗日的大帽子,就休想让我们去做恶人。我们现在在上海已经够难了,还要我们去打共产党的交通线?这事情做完了,我们有什么功劳?搞不好还要背上一个破坏抗战的罪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
“也好,”周竟成用火柴把那份抄文点燃,丢在了烟灰缸里,道,“反正不过是情报交换,现在联合抗日,对付共产党,也不好发明令。”
许纵冷笑一声,道,“这种情报交换过来,摆明了是叫我们难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要我们领会精神,老子智力不足,看不懂。”
周竟成苦笑,道,“行吧,就拖着吧。”
许纵忽地直起腰来,道,“哎?不是还有七十六号的那个内线吗?再有这样的消息,你给他,要七十六号去做啊,这样七十六号和共产党打个两败俱伤,我们又没有破坏抗战,不是很合适?”
周竟成愣了片刻,道,“我再想想,”
许纵站起身来,道,“那两个爱国志士怎么处理?他们还在等着呢。”
“等什么?”周竟成一愣。
“等着填表格啊,等着被吸收啊。”
周竟成忽然想起严屹峰对他说过的话,道,“那个夏子彰我听过,他的女朋友是丁司城的女儿,据说对余笑蜀对她很有好感。”
“余笑蜀?”
“嗯,”许纵挥挥手,把面前的烟雾散开,道,“那不然先观察一下?你放心,朱文治那边,我不会由着他拖拉,他妈的,如果他再不动手,我就把他老婆孩子老爹老娘都弄回南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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