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也来了电话,这人,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嘛!”
严屹峰在许仕明的办公室内焦急地走来走去,许仕明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准备好了不啦?”
“没有问题!”这已经是进来的第三拨人马。
许仕明挥了挥手,来人点点头,退了出去。
眼看着特务们一拨拨进来又离开,严屹峰忍不住心惊肉跳,许仕明一口气捉了中国银行二百多人,震惊了整个上海滩,那一笔江苏农业银行的血案,一点不意外,也是许仕明做的。警政部政务次长邓祖禹从南京发急电质问许仕明,为什么攻击和重庆没什么关系的江苏农民银行,许仕明轻飘飘地回了四个字,“走错门了”,就算解释完了。虽然他说的是实情,他本来是带队去寻中国农业银行的晦气,也确实是走错了门,不过这一错,就造成了六死五伤的惊天大案。
许仕明那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邓祖禹,他生气的方式是,彻底消失了。
邓祖禹当然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空头次长,连警政部南京区的李再兴都不理他,又能把许仕明怎么样?何况,这血腥的报复背后,是上海金融控制权力的争夺,没有周佛海和史秉南的默许,是不会搞倒如此局面的。
邓祖禹放任许仕明不管,严屹峰和周竟成都惨了。虽然这一连串事件是上海区挑起事端,但他们执行的是军统的战略指令。针对伪职员和平民的无差别攻击看起来是个好主意,经由许纵指挥的一连恐怖活动,又是暗杀又是丢手榴弹,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使得中储行员工人人自危、不敢上班,市面上中储券寸步难行。但被激怒的许仕明很快就学会了同样的套路,开始了毫无底线、狂风暴雨般的反扑。
中国银行行员被捕之后,政府急了,大走外交途径,通过英美大使馆和公共租界当局对日方和伪府施压,只是日本军方装聋作哑,汪政权又寸步不让,是一丝一毫的进展也没有,所有人只能干瞪眼,总不能强令两统特工去强攻驻着日本宪兵的七十六号。
周明成在外,严屹峰在内,加上方方面面的势力出马,交涉了好几天,除了因为实在关押不下这许多人,许仕明象征性释放了部分无关人员和银行低级职员外,事情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目前尚有一百二十八人被关在“反省楼”里,而上海的舆论已经沸反盈天了。
和预想的一样,不过几天功夫,国府内的风向一转,开始指责起军统的行动方针“冒进”了,这压力很快又传到了上海区,具体执行的许纵早就不说话了,周竟成作为直接领导,天天被骂得狗血喷头。现在能起一点作用的,也只有潜伏在七十六号中的严屹峰了,最近几天,周竟成三天两头地催严屹峰推动,但严屹峰的作用实在有限,面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许仕明毫无办法,只是每天被周竟成逼得火烧眉毛,一向光洁的脸上平白鼓起了好几个大包。
周竟成想要靠严屹峰缓和局面,实在是太天真了。
此刻的许仕明,就如一头脱了缰的野马,任谁也拉不住,在扣押中行别业一百余人后的一周之内,他除了继续大肆绑票外,又接连向中央银行法租界亚尔培路分行、公共租界白克路分行、静安寺分行,交通银行公共租界南京路分行实施猛烈爆炸袭击,导致造成将近二十人死亡,上百人受伤。这一系列举动,比军统进行的制裁猛烈百倍,直接导致重庆方面中央、中国、农业、交通四大国有银行人人自危。
爱国热情抵不过真枪实弹,国府四大银行在沪业务终于全面瘫痪。
对一味蛮干的许仕明,上海金融界实在没有办法,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重庆呼吁求饶,请中央在沪的行动工作暂时停止,不要让无辜从业人员遭受血腥报复。这些金融大佬们实在吃不住七十六号的蛮横,怒气渐渐转而朝向了国府的上海特工战,连戴笠都被迫出面解释,锄奸工作并非都是中央特工行使,各地的热血爱国分子自动锄奸的也不少,而且如果抗日锄奸工作要是停止,不就是意味着我们害怕了吗,这是中了逆匪的奸计,伪币也就要横行市面,肆无忌惮了。但在许仕明对平民的无差别报复面前,这样的辩解显然毫无效果。
在日本访问的史秉南同样收到了无数电报,也确实曾从日本回电指示,但是电文内容却是要许仕明“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务必给予重庆暴乱分子毁灭性的打击。”
严屹峰不知道电报的具体内容,但他看看许仕明黑着脸大杀四方,猜大概也猜到了。
终于,周竟成实在吃不消各方压力,不但叫停了许纵针对中储行的进一步计划,连其余的制裁计划也都取消了。现在大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七十六号,期盼许仕明的疯发够,让整个事件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事情也不是一丝松动也没有,今天上午,梁利群给许仕明打了电话,因为现在还留在“反省楼”的那一百二十八个人中,有一个上东信托的证券顾问赵复生,据说是去中行别业访友,被囫囵着一起抓过来的。梁利群满以为自己打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却忽略了,许仕明其实是见过赵复生的,当时许仕明和董之微一起大炒股票,输掉底裤,对于赵复生不会一点印象没有,那么先期释放的人员里面,为什么没有赵复生呢?
结果可想而知,没用,别人也就罢了,他梁利群可是史秉南的结拜兄弟,而且,上海市面的诸多银行机构中,上东系为了对周佛海派系表示支持,也是最先接受中储券的,许仕明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功夫,真是让梁利群领教了。
“怎么办?”
他一个电报打到东京,没有打给史秉南,而是打给了余笑蜀。
余笑蜀迅速回电了,建议他去找一个人,乔月。
“仕明,你果然在呀。”许仕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看到了来人,许仕明第一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嫂嫂,侬怎么今天这么有空过来呀。”
进来的女子身材窈窕,一身暗红色锦缎旗袍,正是极少出现在七十六号的叶佳兰,她身后那个替她拿着小羊皮大衣的女子,正是乔月。
正在团团乱转的严屹峰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有救了,自己怎么没想到,如果说现在这上海滩还有一个人能够左右许仕明,那这个人只能是叶佳兰。
每个人都知道,史秉南和叶佳兰是患难夫妻,这个女人性子执拗、能力超群,作为一个富家小姐、复旦大学高材生,能够不顾一切地跟着穷酸青年史秉南搞革命、做特工,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枪林弹雨走过来实在不容易。而且,叶佳兰在史秉南几次落难时刻都对他不离不弃。因此史秉南虽然出了名的决绝冷酷,但是对于叶佳兰一向是呵护备至、百依百顺的。这么重要的任务,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呐,这一位我想你也认得的,乔月小姐,是我和秉南的好朋友,现在呀,我们有件事要你帮忙。”
“嫂嫂尽管说。”
“乔月小姐有一位友人,这一次去中行别业去见朋友,没想到失了踪,现在秉南和笑蜀都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只好请你来帮忙找找看。”
“嫂嫂要找的人什么名字?”
“赵复生。”乔月眉头微蹙,眉眼中带着一丝焦急。
“好,”许仕明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嫂嫂你们稍坐片刻。”
许仕明先拨了一个电话,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啊,史夫人,我是机要处的严屹峰啊,我去过史部长家的。”严屹峰赶忙上来打招呼,“仕明他呀,最近忙得肝火旺盛,您这次来,就是来灭火了。”
叶佳兰坐在沙发上,笑了起来,“我记得你的,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呀。”
许仕明沉着脸,脚步不停,一路来到了“反省楼”第二十二囚号室前,别的囚室,都挤挤挨挨关押着中国银行的职员,只有这一个囚室,关的是碰巧捉来的不相干的其它人员,这些人都被按上了一个统一的名字,嫌疑犯。
此时的赵复生正狼狈地倒在地上的棕垫上,看起来不知死活。
“他的情况怎么样?”
“吃了不少苦头,但是现在什么都没说。”
“我的意思,是他死了没有。”
“没有、没有,健康得很,活蹦乱跳!用水一泼就醒!”
许仕明道,“不要再弄他了,把他转到高级间去,找医生给他看一看,限期一周之内,要他能够下地走路。”
“啊?那些货我们不要了吗?”
“侬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是是,可是,现在没有空房间了。”
“这还用我说吗?中国银行那几个主任不是还在里面吗?把他们弄出去。”
“明白,马上就办。”看守忙乱地行动起来,许仕明则看了一眼处在昏迷状态的赵复生,转身走向了审讯室。
赵复生,乔月的朋友?许仕明在等待情报处代处长曾长发的时间里,点上了一颗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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