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辣斐德路军统秘密办事处,周竟成脸色铁青,看看桌上的电文,又看看旁边悠哉悠哉的许纵,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两年前,李再兴叛变投敌,他被戴笠派来上海救火,刚刚挤走了李再兴的许纵,就是这样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那种掩饰不住的兴奋神情,又在这个房间里复活了。
“竟成,真的不是我,你看,我们明明已经停止了行动。这上海滩组织这么多,爱国人士也不少,说不定就是哪一派动的手。对了,有没有可能是共产党呀?”
共产党?周竟成在心里暗骂,你许纵拿着鸡毛当令箭、胡搞乱搞,这一个月来上海血流成河,好不容易局势有所缓和,又开始挑衅,也毫不意外地招来疯狂报复,共产党?
虽然周竟成内心已经气到爆炸,但他还是强压怒火,道,“其它派系?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谁来搅这趟浑水?真的不是你的人?”
“竟成,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你是上海区区长,我是上海区书记,虽然行动主要是我负责,但是也都是在你的指导之下嘛,不是我们的人,我能指挥得动?是我们的人,你会不知道?现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我有什么必要出这个风头嘛。”
周竟成无语,把桌上的电文推给了许纵,这是戴笠的密电,上面对军统的工作评价一个字也无,只是转来了一段极密电文。
“四行总处徐秘书长钧鉴,”许纵皱着眉头,道,“这不是给我们的?”
周竟成没有回应,许纵便拿起电文接着读了起来,“伪方所称报复行为一节,显系信口雌黄,此种藐小汉奸,我方在沪工作人员,何至视为对象,必系敌伪自施残杀,阴谋制造排除四行离沪之口实,倾已密令在沪工作人员特别注意减少活动矣。”
“你看你看,上峰也是这样解释嘛,”然而读着读着他也觉得不太对劲,看向周竟成,“戴老板把这个电文转过来做什么?”
周竟成站起来,道,“你看呢?这电文虽然抹了发电人的名字,但是这个人既可以勉励安抚中央四行不许撤退、又可以谕令戴老板停止我们的行动,你看看这语气像谁?”
许纵渐渐坐直了后背,“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周竟成加重了语气,道,“张永刚上午刚被刺杀,七十六号晚上就枪击了我们三个人,本来做人质的中行职员已经释放,不过监视居住而已,结果忽然提出九个人,回去路上,便遭凶徒枪击,三人中枪,两死一伤。这是巧合?隔天《中华日报》就发表伪警政部的最后之严厉警告,威胁若我们再次行动,就要对我方人员一律予以同样之处置!这样紧急的情况,戴老板这封急电上却一个字指示都没有,你猜是什么意思?”
“你说话不要说一半啊,竟成,难道?上峰在责怪我们?这话从何说起!”许纵把那电文往桌子上一摔。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周竟成用手指哐哐敲击着桌面,道,“四行顶不住敌伪的压力,才向中央求救。停止行动,是中央的意思,戴老板的电令也到了多日了。这个时候,上海战端再起,不是驳了大老板的面子吗!这电文什么意思?还不是明电通告,说戴老板控制不住自己的部属,危及了抗战大局,害得中央要出面为戴老板解释!”
“周区长,你不要激动嘛,这些意思,你明白,你做过戴老板身边的主任秘书嘛。我可没做过,这密电没头没尾,让我去哪里猜去!再说,这次张永刚事件纯属意外,有爱国义士自行其是,这实在怪不到我们身上啊!”许纵摊开双手,“如果非要上海区背这个锅,我负责行动,我来背,我去重庆和戴老板解释!”
他呼地一下站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
周竟成心里冷笑,又把那电文拖过来看,用眼角的余光欣赏许纵并不高明的表演。
许纵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这个张永刚一个月之前,刚刚由许纵亲自布置加以制裁,结果失败。如果说之前在张永刚私宅进行的行刺是民间行为,还可勉强解释,毕竟一个中储行的小干部,无足轻重。但是这一次情况可大不相同,大华医院是熙来攘往的公众场合,张永刚上月遇袭后,中储行又替他配备了持枪保镖,还有,大华医院距离法租界福煦路巡捕房不过咫尺之遥,任何风吹草动,巡捕们都会闻风而来,不要说实施制裁不容易,制裁完成,想要在几分钟内逃离作案现场,也是难于登天。什么样的爱国志士,愿意接过许纵的烂摊子,能够在无人筹划,不带支援的情况下,不露痕迹地做了这样的大事?
真是鬼才信!
如今局面这样不可收拾,如果说会有谁获利,那就是许纵。他没能接任上海区区长,一直耿耿于怀,现如今,他只要利用上面的激进政策,把局面搅浑道不可控制、不可收拾的地步。中央追责下来,要承担首要责任的,一定是自己!
戴笠那里的压力,周竟成感同身受。现在他只能死死盯住许纵,不要让他趁火打劫,作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许纵在一旁摇晃着二郎腿,他也看出了周竟成的恼怒,这个周竟成毕竟不像一介武夫李再兴,搞起来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秉南,不要再跟重庆开战了!你再这样搞,市面崩溃了,大家都不要做生意了!不管是中统、军统、共产党还是日本人,大家统统都要饿死!”
史公馆里,梁利群追着史秉南唠叨。
“怎么,好像是我要和他们开战一样,你怎么不去劝劝重庆?”史秉南皱起眉头,瞪了梁利群一眼。
“我这不是和那边说不上话吗?还有,那个许仕明啊,你也真的应该管一管,他捉中国银行的人也就罢了,干什么连我上东银行的人也捉走,还打了个半死,我要不是找乔月、找佳兰,恐怕就不是半死,全死无疑。”
“好了,”史秉南站了起来,“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这些,我很快就要到南京去,去中央推动肃清计划,只要这个计划可以实施,你上东在这次停业期间亏了多少钱,我如数补偿你!”史秉南一边说一遍拿起皮包,“我走了,回来再聊!”
“哎,秉南、秉南,什么肃清计划?这么大威力呢吗?天上掉馅饼啊!”
“不清楚的,你去问笑蜀。”史秉南人已经在院子里,上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梁利群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也从花园甬路里走回了余公馆。
进了余笑蜀的客厅,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说了白说,不如不说。”
余笑蜀正和赵复生在聊着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强行插话道,“笑蜀,秉南说他在搞什么肃清计划,还说这个计划比眼下上海的金融市场还要重要,如果成功了,要给我发损失费,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余笑蜀一愣,用眼神示意,着旁边还有个人呢。
“哎呀,有什么关系,老赵也不是外人,你们两个天天嘀嘀咕咕的,还少了?”
“好吧好吧,”余笑蜀无奈道,“这个肃清计划,秉南已经苦心经营一年多了,是一个巩固苏浙经济的基层建设计划,现在要提交到中央政治委员会讨论的议题,改称做‘清乡计划’。”
“清乡?跟以前老蒋在江西搞得那一套比如何?”
“意思上差不多。只是秉南这个人想问题一向周密,他嫌中央这一群大员蝇营狗苟、人浮于事、于是想要通过制度上的设计和基层的组织建设,创建一个半独立于中央的权利机构。”
“啊,你们前一阵子去日本,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没错。”
梁利群呼地坐了起来,道,“新政府的蛋糕刚分好,秉南这是要自己重新下刀,我看啊,这件事做起来可危险得紧。”
“没错,现在陈公博和周佛海都极力反对,说秉南这是要在基层搞变相独裁。”
“汪兆铭呢?汪兆铭不反对?”
“他还真的不反对,他现在政令不出南京城,这个空头党**做得也是如坐针毡,何况我们这一次日本也不是白去的,竹内已经放了话,秉南‘精明强干、可堪大任’。”
“日本人这样支持,挡是挡不住了。”梁利群叹了一口气,“这日本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上海的金融市场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
“秉南这一次去南京,就是要做这个清乡委员会的秘书长,这个位置大权在握,到时候在你那里开几个户头,上东那一点小小的损失,真的就微不足道了。”
“不说这些了,乔月小姐呢?最近都没有见她,复生兄的事情,我还要当面谢谢她。”梁利群一向对政治没什么热情,聊了几句清乡,就有些不耐烦了。
余笑蜀道,“乔月早就不住在这边了,搬到法租界辣斐德路的花园洋房去了。”
“辣斐德路的花园洋房?她一个小编辑?”梁利群整个人又倒在沙发里,眯着眼看余公馆客厅的琉璃大灯。
“人家是个小编辑,那你不是还要找小编辑说项,”余笑蜀看了一眼赵复生。
“也是”梁利群点点头,道,“笑蜀,我准备要在国际饭店摩天厅请客吃饭,你去不去呀,”他没等余笑蜀回答,又道,“算了,你这个人越来越无趣,有那么一点儿危险的地方,是注定是不去的。”
“好端端的,又要吃什么饭?”
“得吃啊,千都真鹤子从日本回来了,在日本,他没少照顾老爷子和欣怡,这个情,你余次长心里没有,只有我来还了!”
“复生、你也去,乔月小姐我也要邀请的,”梁利群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已渐渐放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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