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旧军已经被全部整编完毕。
马世龙、满桂等人把自己的家丁和亲卫给带走了。
而袁崇焕留下来的残部,温越也进行了改编,除了极少部分编入青牙军外,其余的不是转为屯兵,就是转为军户。
并且,温越命令下去,在他的治下,不准有任何一个将官拥有家丁和私兵。
山海关这项方案执行的很不错。
毕竟,温越现在是辽东经略,在关外一手遮天。
可是在关内,靠近山海关的永平府却是弊端极多。
对于永平府的各级官员来说,他们祖辈靠着捞取财富的手段,便是侵吞兵饷,收取贿赂,兼并土地,侵占劳役等几种手段。
这些在大明的各级官员中,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首先是侵吞兵饷。
对将官来说,吃空饷更是家常便饭。
兵册上人数记载有八千上万,但实际人数却可能只有两千,且这两千中,许多还是老弱病残。
余下吃到的空饷全部落入了将官们的腰包当中。
即便这样,余下两千人的兵饷他们还要克扣些。
甚至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兵饷,有些将官对自己麾下士兵的逃亡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明朝中后期之所以,屯所制遭到破坏,就是各地大小将官侵占屯田所造成的。
这些将官侵占了屯田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地主,原来的军户就变成了佃户。
再者是收取贿赂。
这也是常事。
下级的武官想要升迁,都是靠着上级军官的命令。
所以升迁,就必须打点好上级。
根据打点的价钱,发下官位军职。
寻常士兵也可以花一些钱,就可以不用前去操点,不去军营,另寻其他事务营生。
至于兼并土地,侵占劳役也不用多说了。
虽然现在温越的职责是管着山海关外,看样子是管不到山海关内。
但温越另外有一个官职,辽东经略,可以管理有关辽东的一些军务。
永平府按理说,也可以算在他的管辖范围中。
即便这是暂代的。
可也保不准,等温越安定了山海关外的事务后,又立下功劳,到时候,朝廷将“暂代”两字去掉。
那时候,温越就会对靠近山海关的永平府动手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
他的麾下,祖季。
现在为抚宁卫的经略,已经有风声透出,打算整治麾下军队。
想来这应该是个苗头。
未来,温越空出手后,整治永平府内的军务。
等于各官的财源都被断了。
这!
简直是逼他们往绝路上走啊!
宋煊甲的神情阴沉至极:“整治军务还是风声,但另外一事已经开始了,我听闻那镇国将军和其幕府商议后决定,上报朝廷,准备严查永平府一带的边关,禁止私货运到北边……”
这下子。
好几个边关守备瞬间坐不住了!
他们的屯堡都处于北边长城的要塞地方。
而他们的一个重大财源,就是来自收取商人贿赂,护送商人出境,从中获取巨大好处。
甚至其中还有人亲自参与这走私运送。
若是温越要严查这边关,断人财路,与杀人父母何异?
震惊了许久后。
卢平守备陈崇恩冷笑数声:“哼,如果那镇国将军真如宋守备所说,要严查边关,那就不仅仅是断了我们的财路,他还想在关外留着么?
“不光是永平府,这顺天府,河间府,保定府,多少官将,士绅,商人,谁没有向北边塞点货物,赚点钱财的,如此庞大的利益网,他温越就算是砍了几万个建虏头颅,立了再大的功劳,能触碰得了吗?”
说到这,陈崇恩看向众人,说道:“各位同僚,且安心吧,我等现在坐观其变,看这不知天高的镇国将军,该是如何自讨苦吃的!”
众人都是点头。
心中放心了不少,俱是笑了起来。
边关走私运货,向来是明国边关常有之事。
越是位高权重的将官,其麾下商人集团走私也就越多。
像之前的马世龙,他家的马氏商行,就不少往建虏走私过货物。
现在的马氏商行当然没有敢在温越的眼皮底下,在通过山海关外走私货物。
马世龙被调往了延庆一带,马氏商行的重心自然也往那边转移。
而除了将官走私外。
各地的兵备,守备,镇守太监也是走私重灾区。
现任的永平府总兵,原来的参将张未郭就是永平府的地头蛇。
张未郭的家族百年来都在永平府内,为官为将,永平府大小商铺商镇的身后,都有张家的影子。
像宋煊甲等一些守备将领,都是被张未郭给收买,从寻常军士一步一步升上来的。
如今温越想要整治军队,严查走私。
首先就要绕过,张未郭这条地头蛇。
以来除了张未郭这个总兵以外,像永平府通判,总督,都与边关有着庞大的利益关系。
甚至连朝中许多官员和太监,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此庞大的利益网被触动。
温越怕是要自尝恶果!
******
西岭堡议事之后。
宋煊甲在其他同僚的支持下,先去永平府活动了一下。
探问了自己以前的上司张未郭,得到了充足的暗示,以及该往哪里寻路子。
很快,他在一些官员的引荐下,和永平府通判官郭通史见了面。
通判虽然是六品小官,但隶属于文官队列,掌管着永平府大小钱粮兵饷之事。
其实位低权重。
更别说,他的背后是内阁大臣,可以上达通听。
对于郭通史来说,其实他并不怎么看得起宋煊甲这样的武人。
不过有着张未郭等的引荐,所以郭通史勉强和宋煊甲见了面。
宋煊甲虽然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但在郭通史的面前,就如一只小猫咪一样,乖顺的很。
见了面后,宋煊甲立即按照文官高人一等的潜规则,恭敬不已地给郭通史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郭通史暗暗满意。
大礼完毕后。
宋煊甲从地上起身,满是笑容道:“听闻郭大人喜爱书画,前番卑职府中有下人从京师回来,特地带来朱圣人的一本珍本。
“卑职乃是武人,圣人珍本落在手里,实在是诚惶诚恐,不敢玷污,所以不如就转交大人收藏,如此才彰显配德。”
说着,宋煊甲又低声一句道:“此外,下官又寻得了一些白米、黄米,一同贡献给大人,以供大人府中伙食。”
郭通史闻言大喜。
朱圣人,便是朱熹了。
在明初,朱熹就被请进了孔庙,仅仅排在孔子等人之下。
他的珍本那可是难得贵物。
至于那些黄米、白米,则是明朝各大小官员为了方便行贿,常用的术语。
黄米就是黄金,白米则是白银。
受了宋煊甲的大礼。
郭通史脸上从不耐变成了温和,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嗯,你倒是有心了。”
说完,郭通史让下人搬来一张椅子。
宋煊甲不敢落座,只挨了半边屁股在上面。
见他这般恭敬的样子。
郭通史更加满意。
他对永平府的武官并不认识几个,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他掌握着的粮钱兵饷,可以说掌握着这些武官的生死大脉,容不得武官对他不敬。
而且他的身后,还站着朝廷的几位重臣,还有些个阁老。
甚至在魏忠贤那里,也是留过名字的。
双方坐下来后,宋煊甲又对郭通史恭维了几句。
然后话题自然转到了此行的目的上来。
“大人,那温越职责乃是管着山海关外,现在动静却扯到了永平府境内,瞧瞧他这几月的动作,又是从永平府这里强拉百姓前去屯田,又是声势浩大跨境剿匪。”
宋煊甲诉苦道:“现在永平府内许多百姓只知道北方有个镇国将军,全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官是谁,更不知道朝廷。
“温越如此收买人心,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但心思昭然,未必……”
郭通史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这永平府是朝廷的永平府,不是那关外的严寒之地,更不是某个人的,绝对不会出现唐末时候藩镇现象。”
这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宋煊甲立即站起来,赶忙道:“大人,下官是忠心为国,绝不会与那温越……”
“哈哈哈……”
郭通史笑着打断了宋煊甲的话,道:“你勤勉为国,本官是知道的,不是说你,坐。”
“镇国将军在关外设立新堡,抵抗建虏,这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卑职也是赞同的。
“可是这设立新堡的百姓,却是从卑职等治下招人,或是利诱,或是威逼,那青牙军威势凶猛,卑职等面对此,也不敢去质问……”
宋煊甲看了看郭通史的脸色,继续道:“可是这开春以来,准备是要春耕的,现在治下百姓军户不足,怕是要耽误春耕之事,这又影响到夏税秋粮征收……”
宋煊甲说这话的时候。
郭通史的脸色变得逐渐难看了。
郭通史身为永平府的通判,负责永平府各州县卫所的征税之事。
若是因为军户百姓逃亡,收税数量变少。
这责任少不得要算在他的头上。
眼下朝廷正是缺钱的时候,他要是完不成税务征收,就算是朝中有着靠山,征不上税,也是弃子一个。
为了现在这个通判位置。
郭通史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气,若是因为这样被去职,他生吃了温越的心都有了。
而瞧着郭通史的脸色变黑。
宋煊甲再次加了一把力气,又道:“卑职还听闻,镇国将军打算征收商税,不论是关外的,还是我等永平府进入山海关的……”
“啪!”
郭通史很快啊,站起来,怒道:“真是荒谬,此乃与民争利之举,这温越怎么敢行此事?
“再者,我永平府的商税,他区区一个山海关守备,只不过是暂代辽东经略,怎么敢征收的,真是不把本官等放在眼里!
“这温越若是敢这做如此大不韪之事,本官定然联名其他同僚,一起上书弹劾!”
看郭通史这般为国尽心尽力,义愤填膺的样子。
宋煊甲却是心中有些冷笑。
其实还不是郭通史如此愤怒,还不是为了他的利益。
自从他成为永平府通判之后。
其族中的子弟纷纷来到永平府,或是强买田地,或是开设店铺。
如粮店、布匹店、盐店等,开设至少有十几家。
其中大部分都是往山海关外,运去的。
现在温越要从这些商人中征税,岂不是从他的身上挖肉下来吃?
这让郭通史如何忍受的了?
宋煊甲掌管着西岭堡,那是个边关城堡,许多商人都买通他,从他那里走私过。
其中也不乏郭家子弟。
这几日,之前他透出去的口风,想来已经被郭家子弟传到郭通史的耳朵里面了。
温越整治军队,禁止边关走私,已经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这下又要征收粮税。
这郭通史怕是和自己等人一样,也被逼上绝路了。
其实是否征收商税。
温越和幕府等人只是讨论,并没有定下。
毕竟山海关的商人数量并不是太多,税收征收还是主要靠着屯田为主。
按照温越的意思,这商税并不着急征收,再缓一些时间,等着过个两年再说,到时候屯田稳定了,商人也多了,再动手也不迟。
可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说是他要征收商税,与民争利。
这消息对郭通史来说,这消息无疑是火上浇油,更是让人恼怒。
而对宋煊甲等人来说,这消息却是宝贵的甘雨,可解决燃眉之急。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把这个消息传扬开来,温越必然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当中。
他得罪是巨大的商人团体,以及各方的利益相关者。
在这么庞大的利益网下,他继续坐镇辽东,有那上万威名赫赫的青牙军,或许可行。
但想再把手伸往关内,那就难了。
或许受到各方诘难。
温越就顾不得看整治抚宁卫的军队,也顾不得严治边关走私了。
宋煊甲等守备,便又可以安心吃空饷,收取贿赂,走私卖货了。
郭通史和宋煊甲不知道在屋里谈论了许久。
等到太阳西下。
宋煊甲才从郭通史的府中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眼里却是冷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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