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别想收回来。
就算真能收回来,也跟吃进肚里的东西一样。
不管吐出来,还是屙出来,早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这几句话,很常能听到大人们讲。
徐木兰觉得相当有道理。
也是因为这样,在今早不小心说错话,学着阿妈呸呸呸,又重新讲过以后,对于这么做能不能起作用,她其实不太有信心。
天公是个脾气很怪的神仙。
毕竟他年纪已经很大,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常常觉得心烦也很正常。
大概是太怕把天公给惹烦,她夜里睡觉居然做了个噩梦。
“你梦到……石坑尾婆被埋了?”
文夕见心里原本是有些发酸的。
她在柜门外守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结果婆婆一出现,半个字都没说,孩子居然就主动转了身。
刚才坐在床头,看着相亲相爱的婆孙俩,她觉得好委屈啊。
可现在,对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通红小脸,她又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妈的没做好。
妚草刚睡醒时,状态确实不对,还说做了噩梦。
偏偏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赶上芳芳他们抬着昏迷的石坑尾婆进了屋。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都被转移走了。
后来,她看妚草探头探脑,竖起耳朵认真听大人谈话的模样,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也就没再多想。
结果,那个梦的后劲竟然这么大。
更准确地说,是早上那几句话的后劲大。
是不是她当时的反应太大,把孩子给吓着了?
“不是,石坑尾婆好好的,是我自己被埋了。”
徐木兰扁着嘴,伸出两根手指头。
“埋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拾贝村阿婆家门口。
她在沙滩上挖沙洞,挖得又快又深又大。
正觉得自己厉害着呢,洞突然就塌了,把她埋在里面,动都动不了。
快要憋到不行的时候,身上莫名一轻,她回到了卧岭村的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高兴不到三秒钟,外面的大风呼呼呼,吹断了一棵椰子树。
轰隆隆隆响了一阵以后,屋子被砸塌了,她又被埋在里面。
徐木兰摸摸阿妈的大肚子,“只有我一个人被埋了,你们都不在。”
她在梦里的时候,又害怕,又庆幸。
害怕以后就要自己一个人。
又庆幸阿爸阿妈他们没跟自己一起被埋掉。
特别是阿弟。
他都还没出来看过外面呢。
要是也跟着埋在了土里,多可惜啊。
睡醒之后,知道只是做梦,没有真的被埋掉,她真的真的好开心。
结果,就发现石坑尾婆被埋了。
“呜呜呜,我们说话的地方,离石坑尾婆家很近。天公肯定是埋错人了!
他本来想埋的是我,对不对?因为说错话的人是我,石坑尾婆什么都没说。”
徐木兰抽抽搭搭,虽然自己没有害死人,但是把人给害受伤了。
幸亏阿公阿嫲都说伤得不重,养一养,过两天就能好。
可是,她还把别人的家也给害没了呀。
做一间屋要好多好多钱的。
自己只有少少一点钱。
之前存的那些,买青甘咸鱼时全都花光光了。
现在只剩下上次大集日新拿到的工钱。
别说要给石坑尾婆赔间屋子了,估计连一块瓦都买不回来。
不但屋子赔不起,里面还有石坑尾婆的好多宝贝,她更赔不起。
赔不起,那就要被抓去关起来,久久都不能回家。
“呜哇哇——阿爸阿妈,阿公阿嫲,阿哥,叔公叔婆,还有汪哥,我被警察带走以后,你们记得要去看我。”
阿弟就先别去带去了。
听说,警察关人的地方又黑又窄又脏,有蛇有鼠有好多虫。
还有其他会欺负人的坏家伙。
阿弟年纪那么小,去那里容易被吓到生病。
小宝宝生病可是大事情。
像妚珍,除了弟弟,原本应该还有一个妹妹的。
就是不小心生病,治不好,最后死掉了。
她不要阿弟死,要他活得好好的。
以后自己进去了,阿弟还要在外面负责逗大家开心呢。
小家伙天马行空的想法,将大家都给听傻了。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该心疼她独自承受了如此大的压力?
还是该佩服她年纪小小,居然已经懂得这么多东西?
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在家有说过这些事情吗?
徐信芳又好笑又心疼。
他将在水里泡得红通通的女儿抱起来。
一边帮着擦身穿衣裳,一边轻声解释。
“妚草,石坑尾婆家的房子之所以会垮掉,跟天公没有关系,跟你更没有关系。
是那棵椰子树坏掉了。它的树干被啄木鸟啄出好几个洞,大风一吹,就断了。”
徐木兰一愣,呆呆地定住没有说话。
脑袋今晚有点超负荷运行,现在处于过载状态。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啄木鸟闯的祸,不是我的错?”
“对,我家乖妚草什么都没做错。”
徐信芳亲亲她的额头,抱着人回床上。
“明天睡醒,阿爸带你去看那棵断掉的树冠,上面有好几个洞呢。”
“真的?说话算话,一睡醒就要去看哦。”
徐木兰伸出尾指,拉过勾以后才安心。
但刚躺到枕头上,又皱起了脸。
“可是阿爸,我看不见了,眼睛睁不开。”
当然睁不开啦。
哭了一场又一场,好好的大眼睛现在又红又肿,跟被蜂蛰过似的。
徐信芳给她的肚子搭了一截被角,轻声安慰着。
“不怕,等下阿爸拿鸡蛋给你滚一滚,明天就能看到了。”
“好~阿妈陪我睡。阿爸滚好鸡蛋,也陪。”
胖爪子左摸摸、右摸摸,两边都空空的。
还会有点心慌慌,于是又小小的任性了一把。
“我今晚不睡角角,要睡中间。会乖乖的,不乱动。”
她睡相不好,总爱动来动去。
自从阿妈肚里有阿弟以后,就很少睡在中间了。
上次有这种待遇,是从拾贝村阿婆家回来的前一个晚上。
那次,阿哥也跟她一起睡中间。
他们两个人都好高兴哦。
可惜这张床太小,睡不下太多人。
不然,她还想让阿公阿嫲、叔公叔婆、阿哥和汪哥都上来,陪着一起睡呢。
徐木兰闭着眼,咕哝了几声。
声音有些含糊,听起来隐约像是不埋,谁都不埋。
徐信芳拿着剥了皮的白嫩鸡蛋,轻手轻脚地将侧躺的小人儿放平。
殊不知,身子是转过来了,小爪子却很倔强地拽着文夕见的衣服,停在她鼓鼓的肚皮上。
被折腾了半个晚上,累得不轻的夫妻俩相视一笑,有种疲惫消去大半的感觉。
徐木兰这会儿睡得还不是特别沉,能感觉到外面的动静。
她知道阿爸将自己翻过来了。
身子平躺,一边胳膊架高,这个姿势其实有点累手。
可她舍不得放下手,想继续牵着阿弟。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等下入了梦,肯定会看见阿弟冲自己嘎嘎笑。
有阿弟在,是美梦,不是噩梦。
……
早晨,风雨依然没停歇,但比昨夜略减。
徐木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左右两只手都碰到了人。
她嘿嘿一笑,全家人一起变懒虫啦。
不过,这种一睁开眼,看到阿爸阿妈都在身边的感觉,好幸福啊~
“睡饱了?那就起床啦!”
徐信芳放下手里的书,将大清早就开始傻乐的小姑娘抱起来。
他说到做到。
顾不上洗漱,就先带人去对面小厢房看石坑尾婆。
看完人,又去石坑尾婆家,看惨遭啄木鸟毒手的椰子树冠。
徐木兰的眼睛还是红肿着。
比平时小了一半,但比昨晚的眯眯眼还是好用很多的。
不管是看人还是看树,都能看得很清楚。
看清楚了,心里最后的一丝不安也彻底散了。
她趴在大大的背上,舒服地晃着脚,并不心急回去吃早餐。
“阿爸,我们去看看榴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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