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扬州制置使内宅,晚宴已毕,李庭芝将夫人和女儿支开,与洪天泽独坐在凉亭内,吹着凉爽的秋风,品着香茗,听后者将此番前往高丽买马的经过细细道来。
洪天泽思前想后,反复掂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任何隐瞒,将雇佣日本武士以及与女真部落接触之事和盘托出。
末了,洪天泽毕恭毕敬的说道:“侄儿此番北上高丽,大胆妄为,做下不少僭越之事,恳请姑丈责罚!”
李庭芝的目光从庭院滑向深邃的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徐徐回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啊,你的多番举措委实胆大妄为,换做是在一个月前,姑丈非但要重重责罚于你,还要将你的统领之职革去,可是如今嘛,反倒要褒奖于你喽,嘿嘿!”
洪天泽微微一愣,迟疑道:“姑丈,莫非——”
“不错,是襄阳。”
李庭芝收回目光,望着对面端坐的内侄,沉声道:“襄阳连番告急,朝廷令范文虎率军增援,这厮名字中有个‘虎’字,实际上却是畏敌如虎,整日里走马击球为乐,畏缩不前,整整拖了半年方才出兵,结果在灌子滩大败而还。如今元军已然围绕襄阳构筑了一道城墙,彻底断绝内外交通,吕文焕困守孤城,仅仅依靠储备的粮秣,难以持久啊!”
洪天泽怒道:“贻误战机,兵败如山,其罪当诛。”
李庭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洪天泽,轻声说道:“收到邸报当日,我便上奏朝廷,请求严惩范文虎贻误战机之罪,杀一儆百,以振军心。御史陈宜中更是上书请斩,可惜啊,不过是降了一级,迁安庆知府而已。”
洪天泽愤然道:“这样的将领,朝廷岂能容他?”
“范文虎不会打仗,却很会做官。”
李庭芝叹道:“你可知道,当初朝廷原本诏命我为京湖制置大使,督师入援襄阳,范文虎则受我节制,这厮了解我的秉性,深怕命他亲自上阵杀敌,故而在朝中使了些手段,结果诏命下来,许他独自领兵,不受我节制。”
“呵呵,我空有制置大使之职,可两淮的兵不敢调动,只能用他范文虎的兵,全部兵力都在范文虎手中,怎么打、何时打,俱是他一言而决,这厮对朝廷与我,俱是虚与委蛇,足足拖了大半年方才进军,贻误了战机,否则,何至于此?”
洪天泽恍然大悟,试探着问道:“莫非范文虎是贾大人的门下?”
李庭芝缓缓点头,道:“太师权倾朝野,军国大事俱是一言而决。”
“那官家……”
“官家许太师十日一朝,且上朝不必行礼!已到如此地步,还能做何想?”
“明白了。”
李庭芝想了想,说道:“我不过是挂了个京湖制置大使的虚职,实际上荆襄前线政令军事,全都由太师一手掌控,事已至此,思之无益,而你此番北上高丽,收获颇丰,也让姑丈有了计较。”
洪天泽眼前一亮,“请姑丈示下。”
李庭芝顺势说道:“你从俘虏口中得知,蒙元在山东采取虚外实内之策,实际上乃是兵力不足,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又继续把大部蒙古精锐调到荆襄前线,莒州附近兵力薄弱,嘿嘿,我们不妨全线出击,将防线向敌境推进,倘若能占领莒州,兵峰北向,直指大都,元军不得不调兵来援,如此一来,既缓解了荆襄的压力,又可将战事推入敌境。”
洪天泽喜出望外:“姑丈,小侄愿领武锋军为前驱,反击莒州。”
李庭芝手捻长髯,呵呵笑道:“正合吾意,不过,你的武锋军草创不久,只怕还不足以与元军主力对阵,我想让你率部去夺兵力空虚的日照,如何?”
洪天泽原本也只是想参与而已,闻言喜形于色。
看着洪天泽跃跃欲试的架势,李庭芝想了想,问道:“天泽,你且说说打算何时出兵?出多少兵?如何夺城?夺城之后怎样处置?”
洪天泽意识到姑丈是想考考自己,便清清嗓子,缓声回道:“姑丈,如今已是初秋时节,蒙古人向来喜欢在秋高马肥之际南下,为了避其锋芒,小侄准备在明年春季出兵。”
李庭芝点点头,提点道:“尚有一点要记住:我军以步军为主,不得不依托营垒抵御敌军突袭,冬季酷寒之下,地坚如铁,无论是筑城还是掘壕,都事倍功半。”
洪天泽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李庭芝微微一笑,示意对方继续。
洪天泽说道:“日照城残破不堪,驻军不过数百,且都是汉军步卒,再加上侄儿手中既有熟知内情的军官与俘虏,只需出动骑兵百人,步兵五百,便可一鼓而擒……”
洪天泽见李庭芝的眼神中带着鼓励,信心渐长,接着说道:“前锋等到中军赶到便到城外布防,然后便全力修筑城墙,整饬防务,以待后援。”
李庭芝摇摇头,“日照也好,莒州也罢,不但城池残破,不堪大用,而且境内百姓多有逃散,十室九空,无法就地征集粮草。我数万大军的粮饷只能从楚泗一带输送,除了要耗费大量民力之外,还有被敌军骑兵偷袭的风险。”
说到此处,李庭芝停顿了一下,用鼓励的目光望着洪天泽,后者顿时会意,接下去说道:“倘若走海路呢?”
李庭芝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轻笑道:“我朝水师委实强过蒙元,可输送数万大军的粮草,船队规模庞大,且需出动巨型楼船护卫,莒州左近的港口如何能当得了噢。”
洪天泽从对方的笑容中察觉了些东西,眼珠连转几转,问道:“姑丈的意思难道是打了就走?”
“走自然是不会走的,不过,守却不能这样守。”
李庭芝责备道:“天泽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通盘考虑,才是为将之道——反击莒州的目的乃是缓解荆襄前线的压力,攻城略地是手段而已。既然莒州残破,难以防御,咱们便顺水推舟,待得蒙元反击之时,全军后撤到地势险要,易于补给之处,进退自如。”
洪天泽这才明白,原来此处才是今日考试的关键,立时满面通红,额头冒汗,“侄儿疏忽了。”
李庭芝点点头,道:“你毕竟不是行伍出身,此时能醒悟过来也算不错。不过,为了证明自己,兵进莒州之后,择地筑城之事便着落在你身上,如何?”
洪天泽起身行礼,正色回道:“定不负姑丈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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