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很快过去。
我们进了峡谷腹地后,一路到处可见横穿的溪流纵横交错,只有最开始下了一场雨,往后就都是晴天。
气温是在进入雨林后第三天骤然降下来的。那时我们眼前出现过一条流速湍急的河流,往前的路地面越发泥泞,瘴气弥漫起来。再往前走,偶尔有临时开出来的小路,还遇到过几架临时搭建的木桥——已经全拆了,看破损程度不会是小花的人马留下的,应该是更早之前。
到最后我整个人已经麻木疲惫,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是在朝着西南方向行进,甚至在想,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恐怕就到中越边境线了。
广西其实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连片热带雨林的,但十万大山里的季雨林还是比较相近的。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气温回升,又湿又热,七月份穿着冲锋衣,连续行进一周之久,我的衣服基本已经汗透了,中途干了几次,又被汗打湿。不用想我都知道肯定不好闻,胖子脸上的兴奋也不复当初,我都不想离他太近,他身上隐约透着一股馊了的抹布味。
闷油瓶是我们三个里状态最好的,走了这么久对他来说似乎还只是热身。
但让我奇怪的是,这一路除了每次守夜时简单交流几句,他基本没说过话,就连我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看我一眼。以往他话少,但不会这么少。我无法形容,但直觉他的状态不对,就像一直保持警惕的猎豹,在防备着什么。
终于今天上午太阳日头最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极窄的山沟,两侧山体快要合在一起了,几乎只能一次容纳半个人落脚——甚至我觉得这里其实就没有路,正常人如果行进到这里唯一方法就是向后退,但我们三个没多说话,直接就上了。
脚下踩着碎石河滩,两边崖壁上爬满了草藤,不少腐烂的树叶埋在溪涧里,踩起来脚感很好,像屎一样软。我两只脚已经很多天没有离地了,走在腐叶堆上,居然生出了一种快感。仿佛在云上飘。
三个人挤着往前走,胖子走的极为困难,胳膊也不好伸展,一直夹着脸,我回头看他,下巴已经快挤到胸口了,下一秒感觉就要嗝屁了,赶紧拉了他一把。
山沟向前往山里蜿蜒,就是一条很陡峭的垂直向上的小径。
“再往前就是无人区。”闷油瓶忽然开口了。他爬在最前面,此时已经翻了上去。
我第二个上去,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森林区域,我不知道这片区域是在哪里,但这里的广阔程度,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层峦叠嶂,瘴气肆虐,泥沼毒虫,恐怕这里都能遇到,非常原始了。
风吹来,带来一股湿热,远远的,就看到离我们最近的树叶已全部枯黄,瘴气飘散间半隐半显。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现在才七月份,不该这么早就草木黄落。但这种瘴气我很熟悉,俗称黄芒瘴,是岭南这边秋季枯叶时才有的一种瘴气。
这时我已经全然没了曾经那种进入无人区时的兴奋,浑身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看闷油瓶的意思,还得继续赶路。
他脱下装备,让我们都拿出面罩,还有小沧浪的药方配的药。这药其实没那么好筹,原本是治痔疮的,只是涂在身上有点别的用处——里面有一味药,我不知道是不是黎簇故意整我的,要用到人的新鲜粪便。
我本能有些抗拒,闷油瓶有洁癖,我觉得这小子应该也不会想碰,但他居然直接打开罐子,面无表情挖了一坨药膏,就要往我脸上抹。
我皱着眉头,把胖子推到了他身边。
胖子张嘴就骂,然后药就被在他脸上抹匀了。
闷油瓶不死心,又挖了一坨,眼神淡淡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毛,只好走过去,对他道:“我自己来吧。”
他摇头,手指在我脖子、脸上,身上所有能露出来的地方抹了一遍。我发现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了前几天的那种警惕,不由也松了口气。
很快,我和胖子就成了两个“泥”人,闷油瓶看了看我俩,似乎对他的杰作比较满意,直接拧开一瓶水,用了半瓶洗手,然后重新背上装备,“走。”
我看着半瓶被浪费的水,差点就要用嘴去接。谁知道往后还要走多久,如果时间久,我们的干粮肯定是不够的。
想到这,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也正好回看着我。
忽然我就愣在了原地,刚才一瞬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探究的神态,这种表情,很像,非常像,猛兽看到猎物前观察的那种感觉。
我呼吸停了一拍,立马扭头去看胖子,胖子脱了裤子在旁边放水,抖了抖,朝我们走过来,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后也愣了一下,“咋了?”
我赶紧摇头,又去看闷油瓶,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是错觉么?我居然在闷油瓶身上感到了一种若有似无攻击性。
想了想,我低声告诉了胖子,他嗨了一声,觉得是我太过于疲惫,导致精神紧绷,说小哥不一直都这样么,刚还帮我抹药呢,我不能翻脸不认人。
我叹口气,也觉得他说得对,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药,心说我俩现在简直就是两坨人了。
真正进了雨林后,那种一开始的疲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感。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朝着这片区域深入。在一处河谷边,我们吃了午饭,简单休整。
这里的树基本都有两三人粗,树干遍布苔藓,我寻了一处靠下,闭眼眯了会。醒来时是被一阵嘈杂的白噪音吵醒的,胖子正坐在我不远处,兴奋地捣鼓一台卫星电话,是我们这次的新装备,以前下斗也用过,但不常用,这次为了和解语臣他们保持联络才特意准备了。
“有动静么?”我丢了个石头过去。
胖子胳膊抬高,往上面够了够,对我摇头,“没啊,等半天了,啥也没有。”
我心说怕不是高档货你不会用,就让他给我,我来。结果我刚拿到手上,里面的白噪音忽然停了,接着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吴邪,收到请回复。吴邪,收到请回复。”
我看了眼胖子,发现他也露出了跟我一样惊讶的表情。
我们立即同时回头,去看坐在树上的闷油瓶,发现他正在静静的看着我们,眼中毫无波澜。
我咽了下口水,想要拉着胖子往后退。
胖子动了下嘴,想要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压低声音对我道:“邪门啊,天真,这回是真邪门了。小哥不是在这么?那电话里这人是谁?”
我缓缓摇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坐在树上的闷油瓶,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闷油瓶,无论从理性和感性角度,他确确实实都是闷油瓶本人。
但此时他正在用一种略带攻击性的眼神看着我们,准确的说,是盯着我。
“小哥?”我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我,我掏兜想要拿手机,给他的手机拨号,结果却摸到了口袋里多了一个小纸团。
展开一看,我从头顶直接凉到了脚,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纸条上是闷油瓶的字迹,他只写了两个字: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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