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仅用了一瞬间,就彻底明晰了自己的心更偏向哪一边,他并非是木讷死心眼。
桑云停点醒了他,更是给了他一个不必因为背叛沈云谏的理由,不必再焦灼于究竟站在哪一方。
实际上,他可以两边都顾全,既不必违抗沈云谏的命令,又尽己之力,为漠北寻一线生机。
没有人能体会到,顾七此刻被点醒的感受,来自灵魂深处的救赎。
他依照桑云停的意思,照例去密信给沈云谏,信中表明了桑云停不愿离开之意。
且附上桑云停特地强调的一句:桑姑娘以死相逼,属下无能,难寻时机,唯恐误伤桑姑娘,故一时未能离开。
还提无意间提了嘴,漠北此时已经情况危急,匈奴兵临城下的近况。
如此,顾七打着不能伤害桑云停的名头,不必强行带她离开,又凸显情况危机,逼沈云谏尽快另做抉择。
桑云停也知道,自己是纸锅烧水,脆弱的可怕,沈云谏的其他决定是什么?
是放弃她,任凭匈奴攻进漠北。
还是,因为她重新调整计划。
亦或是,凭他是沈云谏,还能想出其他破局方法。
桑云停不知道,她也不认为一个女人能和他的天下相比。
她这么做,只不过是加快沈云谏做出决定速度,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结果,让她也好心中有数。
沈云谏若是放弃她,那她就有些棘手了。
一切只能等匈奴攻势上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漠北所有人一起撑一撑。
尽可能找到突破口。
若是,沈云谏因着某些她不得而知的缘由,当真还无法舍弃她,或许她还能周旋一番。
在他的底线上试探,不断加筹码谈条件,起码做到不让漠北城毁人灭,血腥汪洋。
不过依照桑云停预估,和她对沈云谏的判断,第二种可能渺茫。
她找不到什么理由,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价值,能够让这样一个男人为她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让步。
总归不会因为是他口中信誓旦旦的爱。
所以,他究竟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值得让他一直伪装,不惜一切,甚至低服做小。
如今他所隐瞒的一切,桑云停都已经知晓,在她看来,沈云谏实在是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
他也该撕破脸皮,在她面前露出那张残恶的真容了。
*
漠北营帐。
张霖与众将领忙的焦头烂额,现漠北已经被匈奴攻占一城。
并安城外匈奴叫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这块肉,依照两方兵力悬殊的局势,他们撑不过半月。
加上城中流民数量的激增,治安难做,城内愈发人心惶惶。
粮食供应也成棘手问题,到时候不必等匈奴烧杀抢掠,他们自己恐怕就要饿死残杀。
“报——”
“匈奴再次发起攻势!”
“操!这帮畜生!忘恩负义,要不是大晋当初手下留情,不计前嫌继续和平共处,哪还能有这帮野人的事儿!”
“就是啊,张大人,朝中增兵究竟何时能到?!早看不惯这帮蛮子了!到时候直接一锅端了他!”
“这帮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妇孺孩童不知遭了多少惨杀,当年就该一举亡了他们!”
众人愤愤不平,心中恶气难消,都指望朝中增兵早日增援,好让他们为红川报仇,一吐心中憋屈。
张霖不动声色握紧拳头,眼神暗了暗,沉声道:“快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绝望,悄无声息降临。
快要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头顶仿若时时刻刻都顶着一具百吨大石。
张霖暂时安排好城中防守和运作,以及灾民的安抚。
众将领领命轰然离去,秉众人后,他才得以留出一口喘息。
可惜好景不长,短短三天,并安似乎出现了摇摇欲坠之势,弱势漏洞尽显。
长时间处于防御作战的封闭状态,加上大量灾民的安抚,现有的储备粮很快捉襟见肘。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匈奴攻势猛烈,并安防守几乎为远程防护,箭羽用量超乎寻常。
现实摆在面前,他们的箭马上就要弹尽粮绝。
临时制作,几乎不可能跟得上消耗速度,更别提后方现在几乎招不起工匠。
等箭彻底耗尽,匈奴顺着墙梯爬上城墙那刻,并安易手轻而易举。
除非有人能瞬间造出大量箭羽。
所以,这场他要强行扭转的战局,毫无疑问会以失败告终。
张霖此刻不恨沈云谏,不恨匈奴,独独恨自己明知无能为力,还要赌上一切。
进行一场豪赌。
赌上自己的妻子儿女——他好不容易得来的。
城墙高楼上,锣鼓喧天,角声凄凉裹挟着连天战火,残破的旗帜依旧高高的插在城头猎猎作响,下面是无数翻涌而上的夺命暴徒,发起一波波攻势。
张霖坐在营帐的高椅上,帐外的号角声,剑影恍惚在他眼前划过。
无能为力。
一切都要完了。
可他不能倒!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做决策,等着他的指挥。
这个冬天再冷也不能轻易说停!
他不能先一步自行投降!
营帐外,凛冽的夹杂血腥味的寒风,掀起帐角。
“谁?”张霖疲惫的睁开眼,皱眉望向似有一人站立在外的帐帘处。
门外人影略显犹豫,而后抬手掀开门帘跨步而入。
“是末将。”荆淮山声音沙哑,整个人憔悴了一圈,比张霖好不到哪去,显然他让自己消化了一个惊骇世俗的消息。
漠北步步的沦陷他都看在眼里,一切令人不得不信。
漠北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或许有一个人还能救漠北一命。”一口话满是沧桑,他甚至没有资格,没有脸面提那个人的名字。
可内心挣扎的犹豫让他觉的更为羞恼不堪。
“谁?!”
张霖立刻从高椅上惊起,站到他面前,甚至不自觉的攥住了荆淮山的衣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对一个即将渴死的人来说去,无疑是救命的甘露。
哪怕是海市蜃楼,也让人有了行动的力气。
荆淮山垂眸,说出了她的名字。
也许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功绩,但她的的确确存在,并且总能在绝境找到破局的方法。
但她却是一个女人。
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羞愧难当。
“桑云停,当今陛下,也就是曾经的殿下亲封在身边的谋士。”
荆淮山说的不能再准确,张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无法控制他脑海中浮现那张如祸水般,极为妩媚清绝的一张脸。
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桑云停竟然和沈云谏有过这样一段过往。
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他相信荆淮山话的可信度。
桑云停和当今陛下的事,想必人人都知道,随便打听一下就可知真假。
至于桑云停的功勋人们为何不约而同的缄默,张霖心知肚明。
不过是男人该死的自以为是作祟。
怪不得陛下对她念念不忘。
如此例外,原来是其中有此缘故加身。
想想也知,沈云谏又怎能长情于一个空有皮囊的花瓶。
能让一个强大到至此的男人念念不忘的,必然有其非同寻常之处。
张霖放开荆淮山,他只求桑云停现在还没有离开,对方是人是神,他都要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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