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巍峨,矗立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座巨大的银白色雕像。
十二重山地势复杂,挛鞮与沈云谏狭路相逢的几率几乎微之又微,也不怪沈云谏过分自信。
挛鞮带着大军深入雪山,也是没有后路想要赌上身家,拼一条活路罢了。
匈奴将要弹尽粮绝,他此时在毫无功绩的情况下,让他怎么甘心狼狈而归!
自古匈奴便崇尚的是能给他们带来力量和生存资源的王,他若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又有何威信和颜面面对部落?
而且他十分确信,此时沈云谏还没离开十二重山。
只要他能抓到他!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他挛鞮这一辈子都是赌出来的!
绝境逢生,向来是他的宿命。
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一匹有血性的狼王,应有的姿态便是从不低头。
哪怕只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捉到他,便是一步登天!
便能永保他是匈奴的王!长远打算,或许还会是第一个拿下中原的草原王!
匈奴大军入林地毯式扫荡的同时,沈云谏也下令,命张霖带军深入十二重山,包围匈奴。
用不了多久,两兵相遇,沈云谏有十全把握,能一举拿下挛鞮。
他甚至连意外发生的可能,都没做设想——因为他没考虑过会输,区区一群虾兵败将罢了。
只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挛鞮运气一如既往受老天偏爱,让他在外面的增军还未到之时,发现了蛛丝马迹。
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的匈奴人,对有没有人生活过的领地,再熟悉不过。
有人踏足的地方,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半山腰。
除了风雪声,外面异常安静。冰晶颗粒夹杂着霜雪,无情又毫无征兆。
沈云谏替桑云停披上保暖的鹤氅,确保她不会受冻
今日突破匈奴围困,待日后回朝,他便可带上桑云停,刚好还能赶上年关。
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忌惮,他不会再放手一步!
解决了匈奴,朝中之事也该做了解了。
桑云停愣神的功夫,沈云谏就着手熟练的给她打了个漂亮的结扣,桑云停今日说不上来的一股疲惫之感。
不过一想到能离开此地,瞬间便有了盼头。
算算时间,清儿怕是快要生产,说不定她还能赶上。
“要走了吗?”桑云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嗯。”沈云谏此时看桑云停还泛着慵懒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泛起笑意。
不过是再稀疏平常的一天。
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按照计划,不必等太阳落山,他们便能回到并安。
沈云谏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离开了生活过将近半月时光的木屋。
一旦离开,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里太冷了。
桑云停跟在沈云谏身侧,有沈云谏在身侧,她大多时候都不会想太多,只会任凭思绪发散。
放眼望去,周围是未被涉足的一片雪林,雪地光滑平整,踩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
沈云谏刻意放慢脚步,迁就着她的步伐道:“前面路不好走,会有个斜坡,一会儿我拉着你下去,千万别被滑倒了。”
“我们这样留下痕迹,不会被发现吗?”桑云停看着一路走来,这毫不掩饰的脚印。
“过了斜坡,就是前面下山处,张霖他们会来接应,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匈奴不过是海底捞针罢了。”沈云谏眉梢一仰解释道,拉着她的手蜷起指尖,感受着他手里的温软,忍不住幽幽摇晃了两下。
桑云停:怪不得……
沈云谏一时心血来潮,正待问她回京归期,她若是想早早回去,他便快点结束这边的事。
事到如今,漠北这边也不用他一直盯着。
不想还未开口,他便察觉有些不对劲。
警惕如他,沈云谏突然停下脚步,先是拉着桑云停一怔,而后顺着地面几乎微不可察的震动,瞬间反应过来。
后面有骑兵!
“不好!”沈云谏面色忽变,当即就拉着她往前跑。
桑云停被他的举动吓得瞬间浑身神经绷紧,没跑出几步,后方马蹄声便逼近,空气中传来“蹭”的一声,箭矢撕破虚空。
沈云谏暗骂一声,想也没想便把她的头往怀里按,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瞬间扑倒。
两人滚作一团直接滚落了斜坡,好在地上积雪厚实可做缓冲,万幸未曾受伤。
挛鞮原本在林子里四处打逛,觉的希望渺茫,可他实在是不甘心啊,好在天公作美,让他顺着痕迹真给找到了!
也许这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他就是注定的王!
“沈云谏,你也有今天!算在你我两人往日交情的份上,你若肯降!我便留你一命!”挛鞮抽出弯刀,一声令下。
“给我冲!活捉大晋皇帝!本王赏他万匹牛羊!”马蹄声,嘶喊声,顿时打破了寂静的山林。
匈奴追兵冲下缓坡。
沈云谏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查看了桑云停是否受伤,确认她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仅仅一个动作的时间,两个人便被团团围住,黝黑高大的蒙古烈马,喷着热气焦躁不安。
沈云谏抓紧了她的手,浑身紧张的将桑云停护在身后,终究是他一时轻敌,让对方钻了空子!
沈云谏胸腔因着气恼急促的起伏:该死的!他竟然算失误了!
便是再懊恼,沈云谏也不得不迅速镇定下来,孤军奋战,被刺杀暗杀的经历,他多了去。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也不要紧,偏偏桑云停还在场,他瞬间陷入了劣势。
这种劣势就是他先怕了。
挛鞮眉梢微挑,眼神带着探究,他自然看清了沈云谏身后还有个人,似乎还是个女人:“怎么?大晋的皇帝身边还时时刻刻带着个女人?真是好雅趣……”
挛鞮嘲讽他道,眼神不怀好意的想要看清他身后的女人。
倒是护的紧,呵。
沈云谏眼眸危险的一眯,顷刻间便沾染上了浓浓的杀意,挛鞮的眼神碰到了他的底线:“孤看你是找死!”
话落,沈云谏抬手吹了声口哨。
挛鞮则被沈云谏嚣张的气焰彻底激怒,抽刀便如饿狼扑食般迎了上来,众人见状也如群狼环伺,团团将其围住。
沈云谏眼神一冷,手中长剑闪电般出鞘,剑光闪过一道寒光迎了上去。
招式如疾风骤雨,快的令人看不清剑影,又似鬼魅飘忽捉摸不透,但每一剑的力道都剑剑致命。
碍着桑云停,沈云谏只能招式受限,仅仅靠着她,不敢离开分毫。
桑云停被他拉扯着,只能看着身前之人护着她左右闪击,耳边传来刀剑碰撞和皮肉割裂的“刺喀”声,鲜红喷涌的血液洒在雪白的地面上。
直冒热气。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桑云停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敌人是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的。
她也从未离厮杀的战场这么近过。
沈云谏反手削掉的脑袋,让她打了个哆嗦汗毛炸立,几欲令她作呕。
血腥生猛的现场,让她险些腿软倒在地。
这样单方面的碾压围困,即便是沈云谏武功远盛所有人,也抵不住四面八方出现的弯刀。
很快他带着桑云停,便不如之前一样利落。
挛鞮招招致命,偏偏沈云谏还要提防其他人的偷袭,很快身上便被划出了血痕。
桑云停双拳紧握,指甲死死扣入掌心,维持着镇定,配合着沈云谏的动作,紧紧躲在他身后。
再这样下去,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埋葬在此地。
身前之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鹤氅,沈云谏穿了一身玄衣,桑云停看不清他伤势究竟有多重,只是他宽阔的背脊牢牢把她护在身后。
如同一面铁墙,巍峨不倒。
倘若他不是一定要护着她,冲出重围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旧伤未凝,新伤便添,沈云谏似乎没有痛觉,他挡在她身前不像人,更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嶙峋高山。
饶是桑云停恨过他,怨过他,甚至想让他死过,此刻也有些不忍。
他便是死,也不该是为了护她而死。
她不想这样。
他的舍命相护,让她感觉像是一颗石子堵住了一腔即将决堤的洪流。
她既在心里恶劣的想他,就不该承受他的纯粹,这让她很割裂。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提鸣,一道灰影盘旋在高空凄厉鸣叫,择风也感受到了它的主人身陷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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