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追比尧舜为己任的崇祯帝,就算此时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但也依旧只能演一场君臣和谐的大戏。
“赐座。”
近乎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算是成全了周延儒忠贞直臣的贤名,也保全了自己纳谏贤君的美名。
安然落座的周延儒,浑身的正气依旧不减,很明显,他之所以敢于弄出这么一出大戏,就是拿捏着崇祯的脾性所量身定制。
直到这个时候,赵平乱才回忆起之前周延儒所表述出来的一句话:
君父当有赏善罚恶之心,也要有赐福惩戒之举。
这两句话,虽然简简单单,也是对于当初党争局势的一种总结,但也是一句正本清源的话术,也是对于皇帝言行最大程度的临时约束。
明赏罚,行磊落,这就是周延儒为自己当前刚直举动所铺垫而出的大势。
党争,就是在既定的规则之内所进行的争斗,周延儒很明显非常善于利用各种规则,也善于在一个特定的场合强调规则。
之前,勋贵闹事有所宽容。
现在,他周延儒敢当一心为国的刚直之臣,就算所行偏激,也一样是所行无忌。
这,便是周延儒敢于拿出白广恩求援奏折,敢于当朝诵读的核心依仗。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首辅,好一个忠奸自如的能臣!
“圣上,蓟州边事,应该尽快派人前往核实。
是非功过,当以国本为重。”
身为兵部尚书,张国维就算不想出来凑热闹,此时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这话,就是一记缓兵之计,即拖延了求援奏折的施行时间,也让崇祯有了一个良好的台阶可以下,算是非常不错的一种临机决策了。
“圣上,白总兵所言之事,绝无谎报的可能。
圣上请看,此份奏折,是以血泪所书。”
周延儒直接打断张国维的场控节奏,将奏折内容当庭展示出来,果然见到里面的字体歪歪扭扭,正是以血为墨,以指为笔,所书写的一部血书。
如此泣血之作,可谓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苦苦求援。
此情此景,就差直接从蓟州一路跪拜至京师,以此表露自己的决心与诚心了。
这份血书一经展出,对于白广恩的求援、求饷的议题,便绝不能再含含糊糊,拖拖拉拉。
若是这份血书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轻则有损边关将士的战斗士气,重则可能直接引起边关士卒的哗变。
事,已经被周延儒给做绝了。
路,也已经被周延儒给划定了。
此种绝妙的政治操弄,今日,才真正显示出周延儒身为大明首辅的恐怖政治素养。
今日,整座朝堂之上的所有人,上至皇帝,下至臣工,都已经被周延儒恐怖的政治操弄能力给圈禁于股掌之间。
在这种巨大的政治大势面前,就算赵平乱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依旧逃不掉被击中的命运!
此情此景,仿若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无处可躲,避无可避。
崇祯见此情景,心中的愤怒不由得烟消云散,满脸颓然之色的倚靠在龙椅之上,盯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首辅,愣愣出神。
此时此刻,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落在事理之上,也全部落在公理之上。
一心为国,满口忠言,一如煌煌天威,不可抵抗分毫。
别说崇祯想要追比尧舜,就算崇祯只是一个世俗之君,但凡他还要一点面皮,周延儒当前所上演的这一出大戏,他便拒绝不了分毫。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就算周延儒此时确实在逼宫,可他所挟持的,是天下生民性命,是国家兴亡的责任,是天理昭昭的大义。
毫无反抗之力,便只能再次庙堂垂泪,求一求这帮高官勋贵,捐献出一些银两来,重振边事,安抚军心。
大势已定,也只能如此委曲求全,成就一场君臣节义了。
“辽东新败,九边之事必然危若累卵。
白广恩总兵,剿贼、御边,劳苦功高,必不可能在国家大事上夸大其词。
忽略忠臣之进言,是朕的失职,纵使案牍劳形,也万不该怠慢边事分毫。
现如今,白广恩将军言明蓟州危若累卵,缺兵、缺粮、缺饷,城不坚,军阵不齐,各位贤臣,都议一议吧。
看看该如何是好。
又应如何支援白广恩将军所言之边事危急。”
崇祯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向周延儒服软了。
不仅变相下达了罪己诏,甚至还当庭朝议此事,若是事情顺利,甚至当场就能拍板制定出支援白广恩蓟州边事的具体政策。
此种态度,算是一种最为极限的响应态度了。
明知事不可为,却依旧为之,这便是他这个明君的最后节气。
当庭哭嚎哀求,拆了这天子龙威当柴烧,换做碎银几两,全都支援边事去吧。
崇祯最后的态度已经表露出来了,可是任谁都知道,国库无钱,此举毫无意义。
所以,崇祯的悲壮之举,在一众大臣看来,不过就是外强中干,浮于言表罢了。
话说得好听,反应也挺积极,可是没有钱,谈什么都是枉然。
这话,可谓是谁接谁倒霉。
所以,一个个名门大臣,全都游离闪躲,藏身于烛光阴影之间,不敢正视皇帝分毫。
赵平乱看着场中的局势一步步趋于成熟,向着周延儒所预期的方向发展,也知道在事情被彻底敲定之后,独属于周延儒的锋利獠牙将会全部展露出来。
赵平乱依旧不为所动,静静的倾听周延儒的阴谋算计,静静的欣赏周延儒这行云流水一般的顶级庙堂权谋党争。
好的竞争对手,所言所行,果然如美酒一般香醇,令人饮之即醉,酣畅淋漓。
好戏是好戏,可赵平乱依旧岿然不惧。
赵平乱在忙里偷闲的怡然自乐,似乎丝毫都不在乎周延儒想要借由边事所发起的诘难。
身为周延儒的同党,徐允祯此时却有点品出味道来了。
徐允祯虽然想要利用周延儒当前排肉盾,可是这周延儒又如何不是在利用他徐允祯呢?
在周延儒这种政治高手的手中,他徐允祯,也不过就是一颗探路的石子罢了。
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只能局限于勋贵被杀一事,最多就是关联一番勋贵闹事的严重程度。
除此以外,他徐允祯,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攻击手段了。
这种缺乏战略纵深的攻击手段,攻击强度更是得不到丝毫保证,只能拿来与赵平乱的同党当先打上一阵。
待得词穷才尽,党争毫无建树,便被周延儒如弃子一般的随意丢弃。
丢弃之时,这周延儒甚至还能站在一个大度者的角色终结纷争,为场中的党争局势奠定一个大度、宽容的基本基调。
宽容、大度,便可所行无忌。
赵平乱可为国诛杀275名勋贵,勋贵子弟也能发动暴动冲击官府,他周延儒自然也能忤逆朝堂制度,当众逼宫,让皇帝只能听令行事。
此种大开大合,自由随性之态,足以见得周延儒个人政治素养之雄浑。
你可以骂他是个老不死的大奸臣,可其政治涵养之雄浑,确实能给人以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妙哉!
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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