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玄此猛灌了两口酒,看了看对面的苏鹤。苏鹤拿起筷子,盯着那道凉拌黄瓜丝吃。吃了黄瓜丝又开始吃一旁的肉丸子,安安静静的,像幅画似的。
杜玄此心中暗骂自己无用,自己一个堂堂的世家公子,外面全是自家府上武力高强的侍从。怎么会怕一个手无寸铁还无权无势的苏鹤呢?
他懊恼了半晌,不服气地又看向苏鹤,却怎么也发不出脾气来。见那人一举一动间皆是风流,脑子一抽,嘴巴一痒,又忍不住道:“鹤兄,若是我出一千两,你真会陪我一夜吗?”
针落地闻声,静的可怕,仿佛能听见三人的呼吸。
苏慎悲伤地想:今夜杜玄此若是被扔进这济蓝河,也是他自找的。
苏鹤这次倒是很淡定,只是愣了一下,又开始吃东西,一会儿才说:“等哪日我缺钱了,就去找杜二公子。”
杜玄此见他对这事儿并不是讳莫如深,胆子又大了些,得寸进尺道:“鹤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属正常。美貌这东西,就和问之写诗作画的天赋一样,天生且求而不得。没什么好避讳的。想当初我也是鄞都一枝花,我父兄皆在朝为官,都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呢。”
苏鹤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才道:“杜二公子如今也是鄞都一枝花。”
苏慎忍不住笑:“如今怎么没人打你的主意了?”
杜玄此有些气愤地说:“谁知道呢?或许是风向变了,不好我这口了。”他真诚地看着两人发问,“二位兄弟,说真的,我如今这模样,没长残吧?还算周正吧?”
苏慎忍俊不禁:“杜二公子风华依旧。”
苏鹤附和道:“杜二公子风韵犹存。”
杜玄此看着苏鹤道:“鹤兄,我真不是有意冒犯你,当年有人买我过夜,我可高兴了。鹤兄才貌双绝,每一样都千金难求,更该活得肆意潇洒,何必将自己拘泥于一方天地。”
苏慎忍不住在心里给杜玄此竖起大拇指,杜玄此这番话真是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杜二公子说的是,苏某受教了。”苏鹤只觉得有些聒噪,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或者故意没听见,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杜玄此继续道:“叫杜二公子多见怪,叫我景深就行。鹤兄,言归正传,你那扇子,卖我不卖?”
苏鹤道:“景深与问之交好,问他要一幅就行了,何必花这个冤枉钱盯着我手里的。”
杜玄此哀叹一声:“他要是能凭交情就出手,就不叫苏问之了。说到问之,问之怎么还没到?”
苏慎道:“怕是还在忙,中秋节快到了,这段时日够他忙的了。”
杜玄此道:“难为他了。”
此时一旁一直休息的公鸡突然长鸣一声,把三人都吓了一跳。杜玄此走到鸡笼旁边,安抚它:“小五听话别闹,今日我们是来干大事的。”
“鹤兄,瑾之,我突然有个想法。昨日我在鬼市斗鸡时,看到有人在卖牛,那牛好像是头野牛,长得十分彪悍凶猛。斗鸡是玩儿,斗牛也是玩儿,你们说,我将那牛买下来,开一场斗牛局怎么样?”
苏慎抽了抽嘴角:“你开心就好。”
此时公鸡又一声长鸣,船身晃了晃,杜玄此没站稳差点摔下去,他拎着鸡笼子气呼呼地往外走,一边吼道:“怎么回事?”
苏慎对苏鹤道:“这个时辰,小舅舅应该已经来了,我们也出去看看热闹。”
侍从看着怒气冲冲的杜玄此,恭恭敬敬地说:“二少爷,方才那八号画舫差点撞撞上我们,才晃了一晃。”
“那八号画舫上是何人?”
侍从道:“属下马上去打听。”
苏鹤和苏慎走到船头,两岸灯火闪烁,瑰丽绚烂。画舫在河中央有秩序地来去穿梭,犹如游龙,所行之处,留下阵阵涟漪在灯火中圈圈荡开,闪闪烁烁。
河中风景再好也比不过船上的。
前面便是七号画舫,画舫的窗开着,隐约看见了一抹红色身影。如此热烈的颜色衬着男子明亮张扬的笑容,苏鹤觉得,那画舫中的女子定会对这张脸的主人倾心不已。
杜玄此也看见了,激动道:“开快点,追上它。”
苏慎注意到前面八号画舫放慢了速度,提醒道:“小心别撞上去了。”
速度加快,七号画舫内的场景便能看到更多。正待能多窥见一二,前面的画舫猛然停下,两只船便撞上了。船头上的人皆无防备,霎时人仰马翻。
水波荡漾,陆望身体随之一晃,立马稳住了身形。屏风后面也传来一声惊呼,陆望道:“周小姐在这里候着,我出去看看。”
陆望昨夜送了苏鹤回去后,又去值班巡夜,白天也没怎么睡,原本想着快速打发了周家小姐,在这画舫上休息休息。这才刚坐下一会儿,又被扰了清静。心中憋着一团火,他迈着长腿大步走了出去,正想破口大骂,却见相撞的两艘画舫上的人齐刷刷看向自己。而这些人…他生生将怒气忍了,只不过脸色不怎么好看。
苏慎和苏季蕴本来看到对方就够惊讶了,如今被正主逮了个正着,尤其是看着正主铁青铁青的脸色,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面面相觑。
大家都没有说话,良久,一声鸡叫打破了对峙着的三方的宁静。
杜玄此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归程,这鸡…”
“陆公子,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打破了杜玄此的尴尬,周溪若来到船头,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溪若匆忙扫了一眼众人,顿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苏慎吞了吞口水,伸手打招呼:“小舅舅,好巧啊。”
又看向对面的苏季蕴:“姑姑,你也是来…赏月的?”
苏季蕴急忙道:“对对对,赏月。今晚月色真不错。”
众人抬头,半轮月亮很不给面子的缩进了云层。
苏季蕴又道:“既然遇到了,要不大家一起赏…看星星?周小姐…啊…”
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原来是后面的画舫没注意,撞了上来,三艘画舫又挨得太近,这下全都撞在了一起,一片混乱。
混乱中杜小五破笼而出,一边乱叫一边乱扑腾。
苏季蕴身子一斜,差点摔倒,陆望叫道:“嫂嫂当心。”
杜玄此见杜小五跑了,一边叫一边追:“快快快,逮住它,我的摇钱树,我的命根子啊啊啊…”
侍从们应声而动,纷纷前去捉鸡。
杜玄此站在船头焦急地看着杜小五先朝苏季蕴那边飞飞到一半又折回来往周溪若那边飞过去了。杜玄此只恨自己没长翅膀过不去,只能指挥着众人。突然听到扑通一声,船头哪里还有人,苏慎扑过去趴在船头叫道:“景深!”
杜玄此在水中胡乱扑腾着,侍从们见自家少爷落水了,又纷纷跳进水中救人。
杜小五一边引吭高歌,一边直冲冲地飞向周溪若,周溪若被吓得花容失色,一旁的丫鬟也没见过这番场景,被吓得愣在原地。而陆望已经到了苏季蕴的船上,护住了苏季蕴。苏慎立马爬起身,纵身一跃,瞬间靠近了周溪若,他一把将周溪若拉开,杜小五扑了个空,又调转了方向。
周溪若被强大的臂力甩开了去,眼看就要跌下去,苏慎又急忙将她拉了回来,周溪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这一来一回被甩得晕头转向,一脚踩在了苏慎脚上。苏慎吃痛,加上周溪若的力量将他一带,身子往后滚去,连带着周溪若,两人一起滚进了船舱里。
周溪若从苏慎怀里抬起头来时,头还是晕的,突然头上一个东西掉了下来,砸到了苏慎脸上。苏慎伸手一摸,是周溪若头上的花钿。
船晃得厉害,周溪若强撑着眩晕站起来,又跌坐在一旁,也不管自身狼狈,慌张地看向苏慎,关切道:“公子没事吧?”
苏慎也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硌的疼,见周溪若没有大碍,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没事,周姑娘在这里躲躲,我出去看看。”
苏慎揉着肩膀走出去,便听见了杜玄此的哀嚎:“有人踢我,谁他妈踢我。”
苏慎默默地看向苏鹤,苏鹤拍了拍肩膀,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与这混乱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苏慎又看了看躺在甲板上浑身湿透的杜玄此,不觉有些好笑。
他亲眼目睹了苏鹤的全部作案过程。
苏慎走过去,将杜玄此扶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杜玄此咳了两声,伸手抹了一把脸,顾不上湿透的衣服,一把抓住苏慎的手臂,问道:“杜小五呢?”
苏慎环顾了一圈,突然想起方才苏鹤拍肩膀,从那肩上飘下来的不是鸡毛是什么?
他看过去,苏鹤已经走开了,一旁被一把匕首钉在船舱上的正是杜小五。血一滴一滴滴在木板上,那高昂的头颅已然垂了下去。
苏慎不忍地指了指,杜玄此爬起来回头一看,愣了三秒,突然发出一声悲痛惨叫:“小五!我的小五啊…”
杜玄此连滚带爬地走过去,伸出颤抖的双手靠近杜小五的尸体,悲痛欲绝:“小五啊,你死得好惨啊…”
陆望从对面跳了过来,走到杜玄此跟前,伸手将匕首一拔,杜小五就落在了杜玄此手中。
陆望原本的满腔怒气在这只鸡撕扯着喉咙尖叫乱飞时已经达到了顶峰,在它飞向苏鹤时爆发了出来,拔出匕首一扔,亲手了解了它,而后心情也逐渐归于平静。
陆望道:“拿回去炖了吧,如此能折腾,想必肉质鲜美。”
杜玄此看着陆望潇洒离去的背影,痛哭流涕:“陆归程,你还我摇钱树,还我命根子。”
陆望头也不回,扶着苏季蕴上了岸。
苏慎安慰道:“小舅舅不是故意的,景深你别太伤心了。”
杜玄此抹了抹眼泪鼻涕,将杜小五的血抹了一脸,看起来十分骇人。他又拉住苏慎的衣袖道:“瑾之,我不管,你陪我去将那头野牛买了。我请你喝鸡汤。”
苏慎:“……好”
侍从们将杜玄此送回了府,晚上,杜玄此给杜小五烧了三炷香,一边含泪喝了鸡汤,一边称赞:“真香!”
一向不喜欢吃鸡肉的杜老爷都吃了好几块,杜玄此看着鸡骨头,心想杜小五也是死得其所了。
苏季蕴和陆望回了陆府,苏季蕴派人送了好些东西到周府赔礼道歉。打点好一切,苏季蕴才有空关注陆望。
她看着在一旁悠哉悠哉吃樱桃的陆望,将一盘樱桃拿开了去,恨铁不成钢地说:“关键时候,你怎么能弃周姑娘不顾呢?”
陆望理所当然道:“我岂能让嫂嫂置于危险之中?大哥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说完,伸手要去拿樱桃。
苏季蕴将樱桃拿得更远:“一只鸡有什么危险,大不了让它吓一吓,啄上两口。这哪有你的婚事重要。”
陆望道:“胡说,什么都比不上嫂嫂重要。谁要伤了嫂嫂一根头发丝儿,我就跟谁急。”
“再说,我有那么差劲儿吗?嫂嫂何至于担心我娶不到妻?”
苏季蕴所剩不多的那点小火苗被陆望这番话彻底浇灭了。她知道陆望说起好话来没完没了,直往人心窝里说,可听得再多,也止不住暖心。她看了看陆望,这身衣服还是自己给他做的,红色里子,配上黑色外袍,衬得他俊美无双,原本宽大的袖子被他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也是,这小兔崽子何愁娶不到妻?
苏季蕴舒了口气,还是道:“那你也得抓紧了,若你有心仪的姑娘就跟嫂嫂说,嫂嫂帮你安排。”
“要是有,我一定跟嫂嫂说,那嫂嫂以后也别给我找了,周姑娘这样的不合适。”
“那怎样的合适?”
陆望想了想说:“热情豪迈的,能文能武的,贤惠持家的,最好还能带兵打仗的。”
苏季蕴笑道:“你这哪是娶妻?你是要取个将军回来?”
陆望也乐了:“也不一定非要将军,像嫂嫂这样的,或者二姐那样的也成。
苏季蕴瞪他一眼:“你就嘴贫吧。”
陆望道:“我现在可以吃樱桃了吗?”
苏季蕴将樱桃给他端回来:“吃,多吃点。”
陆望吃了两颗,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樱桃哪里来的?”
苏季蕴说:“朔儿喜欢吃,我让下人买的啊。”
“奥,朔儿也喜欢吃啊。”陆望喃喃道。
苏季蕴莫名道:“还有谁喜欢吃?”
陆望笑道:“没谁,这樱桃还挺甜的,在哪里买的?”
“这是南中樗州产的樱桃,托人买的,甜吧。”
“甜,嫂嫂,你将剩下的给我呗,用冰块镇着,一会儿我出门时带走。”
苏季蕴道:“行,一会儿让人包好,你晚上巡夜休息的时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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