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阿弱身在一个角斗场里。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此处,就跟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生长了个单薄瘦弱的小树苗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发的芽,反正要死不活的——最终也会死的。
阿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丢进来的。
“那也不重要。”
给她取名的阿落这样说着,递给了她半块饼子:“以后,你跟着我,我罩着你,我就是你老大了。”
阿弱看着她,痴痴呆呆地点头。
“笨蛋。”
阿落看她一脸不聪明的样子,这样说她。
阿弱被她捡到的时候,头上可大一个血窟窿,好容易醒了过来,甚至活了,却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忘了。
至于说自己是被人丢进来的。
阿落这些时日,已经看出她是个爱说谎的小笨蛋。
这里是角斗场。
在这个灵力术法齐飞的世界,但还有人崇尚最原始的武力相搏,角斗场自然应运而生。
阿落带着她,偷偷摸摸地在一旁看着,场中的人打架打得拳拳到肉,不一会儿,便有血点子飞溅了出来,然后,那些血点子逐渐扩大,变成了血的小溪,河流,直到一个人倒在血里,彻底挣扎不动。
远远地看着,就像一只蜷缩死去的蝼蚁。
周围是山呼海啸的叫喊声。
两个人都是孩子,没有善恶的观念,看着这一幕,竟也不觉得害怕。
阿落甚至有点羡慕,小声道:“以后要是咱们也能上台该多好啊。”
阿弱问她:“为什么?”
阿落看着场中站着的胜者,道:“那人吃的都是白米白面,还有大块大块的肉,甚至还有什么琼浆玉液,看看咱们,吃的都是别人剩了又剩的。”
“若能上台,我能尝上一口那些也好啊。”
阿弱想起那块饼酸涩怪异的味道,就也重复道:“吃,吃。”
阿落嫌弃地看着她:“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阿弱不是傻子。
她虽然身小体弱,但估计因为吃不饱,太饿了,所以在吃食上有一种格外的精乖,总能寻着缝隙找到点东西,然后带回她们破落的小角落。
就像一只穿梭在黑暗里的小耗子。
角斗场里实在有太多的这样的黑暗角落了。
在这个贵人为了取乐而创设的地方,大陆上盛行的灵力被疯狂压制,武力成了唯一活下去的依凭。
她们悄悄潜藏其中。
阿落对她带回来食物很满意。
但她很不满意阿弱的一个缺点,就是她太爱撒谎了。
在这里,说谎甚至谈不上是个缺点,但她一个跟班,不配对着老大说谎。
她们的谈话和幻想主要围绕着食物展开。
比如,阿落说:“要是以后能上吃肉,该多好啊。我跟你说,我以前尝过一块肉,那个滋味儿……”
她反复提及,阿弱有时候就会像炫耀一样说:“我吃过肉的。”
然后被她敲个栗子。
这个半真半假地就算了。
再比如,有时候,阿落会把一些食物单独存放起来,她从外面进来,亲眼见着阿弱偷吃了。
但问到阿弱,阿弱都是不承认的:“我没有。”
除非拿出证据来。
她嘴角挂着的碎屑,手上的油污。
这时候,阿弱才不会狡辩,只显出极沮丧的神色。
她不后悔说谎,只后悔说谎被拆穿。
阿落这个时候,就会哐哐揍她,她同样不是为了她说谎揍她,而是:“你说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这么蠢!”
最后,阿落说:“我是你老大,对着我,你是不能说谎的。”
阿弱这个时候就又痴呆模样地点头。
下次继续。
然后继续被阿落打。
有一件事情过后,阿落就不打她了。
角斗场里藏了不少和她们一样的人,食物是要靠偷靠抢的,两个人有时候会合作弄东西。
阿弱引着一个半瘦不瘦的男子往外跑,然后阿落在旁边趁机抢夺他手上的东西。
男子自然不肯。
阿弱就抱着他,不让他离开。
阿落跑掉了。
阿弱最后被打了个半死。
最后还是阿落找到了她,把她拖回家,往她嘴里塞抢过来的肉丝。
她们会去抢别人的,别人自然也会来抢她们。
有一次阿弱两手空空地回来的时候,阿落躺在角落里,嘴里全是血。
只剩了喘气的分。
阿落以为自己要死了,就从怀里掏出拼死留存下来的食物,把它们全交给了阿弱。
阿弱就哭了。
她们一起在这里度过了四年。
阿落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女,最令人庆幸的是,这样暗无天日、饥寒交迫的生活没有影响她的身体发育,她虽然瘦,但是长手长脚,一看就是能长得很高的。
阿弱就很受到影响,明显还是瘦瘦的一条。
阿落去角斗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目光也越来越热切。
阿弱不是不懂事的人了,她有些心惊:“阿落,那是会死的。”
阿落的眼睛就亮亮地看向她,带着强烈的渴望和野心:“你不想吃饱吗?”
阿弱想,但对上她的视线,有点莫名的恐慌,摇了摇头。
阿落就说她:“小骗子。”
阿弱有点胆战心惊,就像头顶悬了一把会落下的剑,但是终于有一天,她还是被阿落通知:“今天下午来角斗场看我。”
阿弱慌忙地拉住她道:“阿落,你没有学过任何打架的技巧,怎么能去呢?”
“可是我没学之前,很多人就已经打不过我了,何况,”阿落仰起头,带点自得道:“我学过了。”
她说:“我去找过低等角斗场的东家,他给我找了个人,教了我好几天了,我现在可以去最低等的场次试试了。”
阿弱这才知道,阿落之前几天出去,只带回了少量的食物,原来都是把时间花在了这件事上。
阿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阿落的神色,也不敢说了。
阿落是来通知她的。
而她是老大,她不可能阻止得了她。
角斗场分为不同的等级,她和阿落经常偷溜进去的,就是等级比较低的。
如今阿落去的,也是最低等级的角斗场,观看的人少,钱也少,不过阿落和她找的东家都打算拿这个作为试水,所以不算挑。
阿弱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坐到观众席上。
她也是第一次沐浴着这阳光。
她觉得很刺眼。
随着阿落一拳将人打倒在地,阿弱看见熟悉的血沫子,然后是血点子,再然后是血流,最后也是那样的一滩。
阿落在这空寂的、几乎无人的场馆里举起双手,脸上的神情无比兴奋——她胜了。
寥寥的鼓掌声。
回到后台,阿落刚在角落里吐完,见着她,一巴掌拍到她头上:“怎么不给我欢呼?”
阿弱低头,看见她的胳膊:“阿落,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阿落满不在意,随即警告她道,“你下次再不给我鼓掌喊叫,我就揍你。”
阿弱答应了。
下次的时候,她果然快把嗓子喊哑了。
这次阿落给了她一根鸡腿。
阿弱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已经生理性地分泌出唾液,她看着她:“阿落……”
阿落催促她道:“快吃!”
阿弱先撕了一块肉给她,阿落拒绝了:“我已经吃过了,吃得比这好得多!”
她在撒谎。
阿弱这样想。
阿弱现在已经是一个很会说谎的人了,自然能看得出阿落没说真话。
她也不吃。
最后被阿落打了。
阿落几乎已经不打她了,今天却对她动了手。
阿弱最后吃下去的鸡腿,混了大半的眼泪。
阿落对她说:“没出息的东西!以后这样的东西,还会有很多,你等着看吧!”
阿弱就这么看着。
看着阿落一步步地从最低等的角斗场升了上去,看着她将一个个人变成一滩滩的血,看着她最开始在后台的时候呕吐,再到后面的面不改色。
她们的住处,也从最开始的狭小潮湿,变成了透风整齐的小屋子。
最重要的食物也变得丰盛起来,隔三差五便有肉吃。
阿弱在外面找不到这样好的食物,她带回来的都被阿落嫌弃地丢了,几次三番,阿落忍无可忍地警告了她,于是她除了看阿落比赛,然后给她包扎,其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阿落,我能做什么呢?”
阿落打量着她,简单粗暴地下了命令:“吃!”
于是阿弱就吃得很多。
她的个子在很快地抽条。
她存了和阿落一样去打架杀人的念头,去找了阿落背后的东家,东家夸了一声“好根骨”,也给她找了个人练手。
但,哪怕被人打了,阿弱也不敢还手。
最后还是阿落找了过来,一脚把人踹倒了,她看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东家笑道:“你妹妹自己要来的。”
阿弱从地上爬起来,低下头。
阿落憋着一口气:“是她不懂事,下次别收她。”
阿弱抬头:“阿落。”
被她一个眼刀杀过来,登时不敢说话了。
东家就叹息道:“她的根骨极佳,若是加以训练,必然会大有作为。”
阿落道:“她做不来。”
东家的目光就又扫过阿弱的脸,微笑道:“若是不能上角斗场,你妹妹这个模样,也能有别的出路的。”
饮食一好起来,加上年岁见长,阿弱已经逐渐认得出好容貌。
阿落刚刚打完一场,血气正盛,加上没看见阿弱,还有怒气,此刻听着了这句话,登时血液上头,朝着东家就一拳打了过去。
东家的眼眶登时就青了一圈,回过神来,眼中怒意极盛,却没有发作,指着她道:“给我跪下认错。”
毕竟在这个地方这么久,阿落瞬间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得跪。
却见有一个人比她跪得还干脆,是阿弱。
阿落本来已经要低头了,见阿弱这个窝囊的样子,瞬间这个的心气儿又起来了。
阿弱道:“是我姐姐的错,也是我的错,东家,请原谅我们吧。”
一个小美人儿,这样低眉顺目地跪着,东家顺手就搀起了她,切切地问起她的情况:“多大年岁了?家在何处?怎么就来了角斗场?”
阿落上前道:“东家,是我的错,这三个月的工钱我都不要了。”
东家就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阿落,你看这……”
阿落捡起地上的棍子,照着自己的腿来了一下,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才听见东家的声音:“诶呀,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的腿打折了。”
最终她带回了阿弱。
从踏出东家的门开始,阿弱的眼泪就没断过。
阿落看着她一边哭一边给自己绑腿,不耐道:“别哭了。”
阿弱哭得更厉害了:“阿落,阿落……”
阿落自觉丢了自己身为老大的面子,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你方才在那老匹夫面前,叫我什么?”
老匹夫指的是东家。
阿弱这才想起自己称呼她为“姐姐”,顿时心虚地低头,抽抽噎噎道:“老……老大,下次,下次我不敢了。”
阿落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怎么就好看了?”她又道,“你这脸如果要招来祸患,不如划花了好。”
“算了,”阿落又道,“看在你的脸的份上,称呼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只是在人后,我还是你老大,你不准给我放肆,听到没有?”
阿弱答应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阿弱摸着自己的脸,看着她道:“阿落,我可以把脸划花的。”
阿落原本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闻言跳起来又敲了她一下:“蠢货,蠢货!你是不是存心额外花我的钱,让我给你买药?”
阿弱赶紧摇头:“不是的。”
阿落警告她道:“下次再这么说,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看着阿弱点头如捣蒜,阿落这才又躺了下去。
阿弱赶紧扶着她躺好。
阿落终于满意地躺下,转而又想起,阿弱那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的怂样,该不会真的是因为被她骂多打多了吧?
阿弱在她的床边打地铺。
这个家是靠她支撑起来的,而且她本来就是老大,所以她睡床是理所当然的。
外头的天黑了下去。
阿落在黑暗中说道:“下次别人打你,你得还手,不然连带着我被人看笑话。”
阿弱答应了。
“你不要再去见那个老东西了。”
阿弱答应了。
“也不要再想着上什么角斗场了。”
阿弱答应了。
然后又问:“那我做什么呢?”
阿落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她能养着阿弱,但是阿弱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她没读过书,脑子转不过来,也想不出她适合做什么。
阿落想啊想。
阿弱轻声道:“阿落?”
阿落没反应。
她已经睡着了。
阿弱用手扒着床沿,悄悄地看过去,确定了这一事实,然后就用更小的、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姐姐。”
阿落还是没反应。
她真的已经睡着了。
她如果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又被自己的跟班占了便宜,估计还得跳起来敲她。
白捡了一个地位的阿弱,看着她,又悄悄地爬回去,默默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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