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轻歌抽出杜煜冬腹部的长剑,些许的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沾到她的手上。
步轻歌就着衣服擦了擦,道:“师兄,你我差距还不够悬殊吗?怎么还敢打我的主意?”
杜煜冬眼睛睁大,不,不是的,他不是故意要来找她的,是何皎皎,何皎皎跟他说,可以让他得到她,他觉得也不会死人,才一时糊涂,答应的。
他想解释,但刺痛已经让他无法开口。
步轻歌用长剑支撑着身体,踉跄出门道:“师兄,若是化作厉鬼,记得找真正害你的人索命。”
何皎皎!
阿落说得对,是何皎皎!
步轻歌走到门外,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她彳亍着,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上,仰头,看着这大雨。
凌风真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问:“你看见了什么?”
步轻歌的面色发红,眼神却是清醒而悲哀的:“我看见这雨点自云中来,却不知自己到底从哪块云里来;我看见这雨点向地上去,却在真正落地前不知自己的归处。”
凌风真人就道:“为难你了。”
步轻歌顺势坐到了地上,她又碰到了凌风真人送她的剑,眼泪说来就来:“是我辜负了师傅。”
凌风真人叹气道:“是他命里该有这一劫。”
步轻歌眼中就露出希冀的神色。
凌风真人道:“但这沧澜派,恐怕要容不下你了。”
步轻歌瞬间慌了:“师傅,我,我……我不是!”
她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要被掐住了喉咙。
凌风真人把手放在她的后背处,给她输了灵力进去,随后步轻歌就觉得身体的药性解了不少,她因着他的动作,眼中又有了希冀。
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怀揣希望又容易失望的人。
这种人俗称,苦命的人。
凌风真人避开她的视线。
步轻歌瘫坐在地上,扯住凌风真人的衣角,哀求道:“师傅,你说人当顺天而行,又说这是杜煜冬的命数,那为什么要这样苛责我呢?”
步轻歌说出了那句台词:“只要让我留在沧澜派,师傅,我愿意为门派做任何事情。”
凌风真人犹豫了。
天上一个霹雳落下。
凌风真人开口:“你愿意去魔宗吗?”
闪电照出了步轻歌微微张大了嘴、一脸痴呆的神情。
——
云昭下山了一趟。
这片大陆自从可以修仙以来,不仅仅是人类,部分动物植物也能化成精怪,只是往往心智不足,容易害人作乱。
云昭此次便是替百姓除祟的。
是一只刚刚化形的花妖,懵懂得像人类的三岁小孩,只知道凭着本能行事,才一现了原型,便被主人家的仆从一拥而上,拿棍子打死了。
云昭没料到这样的事情,正要开口,便看见鲜血已经从花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她的眼睛很大。
到死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她只是到这里的花园里吸纳精气,却完全不知道是踏足了他人领地,足够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死后,她化成了一堆花瓣,浸在鲜血里。
主人家搓着手,先是极力夸赞他,末了又问:“仙师,听说这妖物有灵,不知道这个花瓣能不能拿来泡酒?”
云昭看着那一滩,有点反胃,留下一句“不能”便离开了。
主人家便露出很可惜的神情,一副亏了的模样。
云昭走了。
花妖临死前的目光却一直在他眼前闪现。
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小贩朝一对年轻男女道:“客官,要不要看看手链?既好看,又应景,驱除邪祟,保佑平安。”
云昭驻足,看了一眼。
当然没有什么驱除邪祟的作用,只是个普通的用五彩丝线编成的手链。
花妖的目光里满是迷茫。
有时候,一无所知也是罪孽。
像阿落那样的天真也是。
无澜剑修的是大道,可大道之下,并不庇护无知,也不保护天真。
他回答师兄,说世间万物在他眼中没有例外的时候,并不是假的,可被师兄提醒之后,他想到她会失望,他也并不想让她失望。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信赖。
她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他便仿佛应该承担起对她的部分责任。
年轻男女中的女子看着手链,有点希望得到。
男子道:“给你买一根,好不好?”
女子目光恋恋不舍的,却道:“你不是还要买书吗?这个就不要了。”
二人最终离开了。
云昭走上前,把钱递给小贩,小贩把一根手链递给了他,笑道:“道长也买这个吗?”
云昭“嗯”了一声。
他愿她平安无虞。
他不知这世间红尘里,各家各户是怎么过日子的,但若是以后阿落用方才那女子求而不得的眼神去看一样事物,他想他不能接受。
他愿她得偿所愿。
不必见这世间最低处。
云昭这样想着,回到了宗门,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阿落杀了杜煜冬,然后畏罪,离开了宗门。
杜煜冬最终只是重伤,没死。
但阿落却是真真切切地潜逃了。
云昭说:“我去找她。”
然后被他刚刚出关的师傅阻止了。
冲虚真人道:“我已知晓,此事就此作罢。”
十个字,便决定了他的行动。
他没有资格。
就像花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像女子永远得不到那根手链。
冲虚真人看向云昭:“你可知道了?”
云昭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手链,道:“是,师傅。”
——
云昭点起吐真香,这个香唯一的用处就是能让人说真话。
自从杜煜冬醒来后,他本就只有中上水平的天赋,此刻已经沦落到中下。
云昭问:“你对阿落做了什么?”
“阿落?”杜煜冬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他用被香熏得神智不清的脑子,慢慢地拼凑出最基本的真相。
杜煜冬欺阿落出身卑贱,意图对她不轨,然后被她反杀。
五彩的手链已经褪色。
他曾希望她不要见到这世间难堪,却不知她时刻见着这人世龌龊。
杜煜冬从他点起的吐真香里清醒过来,道:“师弟,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云昭扶着桌子,道:“无事,师兄离开吧。”
杜煜冬不同于从前的平等相待,如今笑里多了三分讨好,点头哈腰道:“好。”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云昭俨然已有沧澜派第一人的气势,他又怎么能再与他相提并论?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门外,仙童来报:“师兄,师傅有请。”
云昭支撑起身体,吐出一口血来:“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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