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宗四年,暮春的凉州,风沙依旧在嘶吼。
定平关外,茫茫戈壁延绵至天际,似要将这边陲雄关吞噬。
城垣上,纪凌身披玄甲,虽身姿挺拔却难掩周身疲惫,目光穿透漫天黄尘,望向远方那片精骑来去的旷野。
数年来,这位大周皇子从青涩少年在这苦寒边关熬至满面风霜。岁月在其脸上刻下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却也磨亮其双眸中的锋芒。
初至凉州,那年的纪凌不过十六。他乌发尚软,怀揣着满腔热血与对戍边报国的憧憬,踏入这片陌生又严酷的土地。
大军扎营,他便随着老将巡视防线,看那破旧营垒、稀疏兵丁,心头无比沉重。
“殿下,咱这定平可不比京畿,粮草常缺,兵甲破旧,对面元武又有莫善先那等猛将。陛下将您调往此地……哎!往后日子艰难呐!”魏崇山摇头叹息,声音被狂风扯得沙哑,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无奈与忧虑。
闻言,纪凌攥紧拳头,远眺敌营。“魏将军,既来戍边,本王便没打算舒坦。
元武狼子野心,屡犯我大周疆土。莫善先又如何?身为大周儿郎,岂可怯战?”
许是年少,纪凌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让魏崇山眼中闪过微光,似是看到了凉州营新的希望。
其人至凉州未过多时,首次交锋便来得迅猛。
夏日骄阳烤着塞外的大地,元武兵卒如一片黑潮,奔涌而来。
三军所过,战旗猎猎,马蹄踏处,烟尘滚滚。
关外,两军相接。莫善先横刀立马,身后是十余万大军。
待至战时,其麾下部将勇猛异常,所到之处,大周兵卒人仰马翻。
便是如此,纪凌授命领兵,在阵中拔剑怒喝。“列阵!迎敌!”
他亲自冲杀在前,枪挑敌骑,与众将士并肩而战。
混战中,纪凌被数名敌兵围住,战马嘶鸣,他抬枪格挡,汗流浃背。
见此情形,一名亲卫大声高呼。“殿下小心!”
言未毕,已飞身挡在纪凌身前,被长刀刺穿胸膛。
身边的护卒接连倒下,他目眦欲裂,奋起神威,枪势如虹,竟在围剿之中杀出重围。
交兵不过一日,身为皇子的他便已是多处负伤。
转眼间,夜幕低垂。
随着莫无涯中军内响起鸣金,元卒缓缓退去。
虽双方各有死伤,凉州营抵住强攻,也未让元狗靠近城关半步。
是夜,营中篝火黯淡,士兵们或包扎伤口,或低声咒骂。
纪凌带伤巡营,他听着各处传来的伤痛声与叹息声,满心愧疚。
“本王无能,让兄弟们受苦了。”
见他到来,士卒纷纷起身。
“殿下莫说此话,您与我等共生死,咱服气!”
“元狗凶悍,殿下有伤在身,快些回营休息吧。”
“太子爷当年也曾在凉州待过,比起他您也是毫不逊色。殿下,不必如此。”
众人质朴的眼神,带血的面庞,让初临战场的纪凌眼眶湿热。
回到营帐,他独坐案前,对着摇曳的烛火沉思。
自幼饱读兵书,他深知这只是开始,若要长期守御凉州,还需从长计议。
此后,他白日与将士同操演,向老兵请教骑射技巧,夜晚挑灯研读兵书,探寻破敌良策。
双方你来我往,战事频发。
次年开春,纪灵得知元武新到一批良驹,机动性大增,料定对方春日草长之际必有动作。
他与魏崇山提前布局,在城外要道两侧山谷设伏,以老弱残兵诱敌深入。
莫善先麾下前锋果然中计,率大军长驱直入,眼见大周败军在前,愈发骄纵,驱马急追。
待其前锋全部进入山谷,随着魏崇山一声令下,山上巨石滚落,截断后路,瞬时杀声四起。
纪凌一马当先,从侧翼冲入敌阵,手中长枪袭过,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敌首见状,怒喝一声,拍马直取纪凌。
二人相遇,兵器相交,火花四溅。“黄毛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其人抡起长刀,当头劈下。
“……”纪凌侧身躲闪,枪头直刺对方咽喉,“元狗都该死!!!”
两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回合,下方兵卒也杀得难解难分。
眼看天色渐暗,敌首不敢恋战,率残部拼死突围。
望着远去的敌军,纪凌微微摇头。虽未全歼,但已重挫其前锋锐气。
此役过后,凉州营稍有喘息。
虽连连战乱,各地百姓依旧自发的驰援定平,或送粮,或救治,或修补着兵器。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朝廷派来的粮草辎重,竟被克扣大半。
“殿下,末将刚从栗仓而来,此次送达得军粮不足七成。”魏冉焦急万分,风尘仆仆的从帐外走来。
“莫要心急,待本王来处置。”纪凌强压怒火,当夜便修书送往京城。
其信中言辞恳切,陈述凉州困境,恳请朝廷彻查,足额拨发粮草。
一连过去月余,凉州营等来的回复却含糊其辞,只说朝中难处,让他们自行设法筹措。
对于此事,纪灵很是愤慨,朝中定是有人作祟,故意刁难。要么皇子,要么文党。
无奈之下,他带着将士开垦荒地,种植耐寒作物,又与当地商户商议,以军中特有的皮革、药材换取粮食。
一晃数年过去,纪凌在凉州的日子愈发艰难,却从未停止与元武的争斗。
冬日大雪,他与魏冉率奇兵夜袭敌营。
趁元狗熟睡,其部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秋日丰收,为防敌军来抢粮,他亲率重兵驻守于武威郡外,大败对方的劫粮队。
多年交锋,元武屡次吃亏,对这位大周皇子渐生忌惮。
一次阵前对峙,莫善先驱马向前,喊声响彻沙场。“纪凌啊,你在这苦寒之地死守多年,贵国皇帝陛下却不赏你,何苦来哉?
大周腐败,军需不足,粮草不继!若按军功,你早该加三印了吧?
呵呵!纪凌,你还不速速退去,战功高了可是会让很多人忌惮的!”
听闻此言,纪灵冷笑。“本王守的是大周疆土,与军功有何关系?
招人忌惮?那又如何?”言罢,他弯弓搭箭,径直射向对方。
双方战鼓擂动,又厮杀一处。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朝廷局势亦波谲云诡。
这数年间,纪凌的确屡立战功,战报频频飞回京城,而朝廷的嘉奖却如石沉大海。
朝堂之上,权臣弄影,有人说。“皇子久掌军权于外,恐生异心,不宜嘉奖。”
有人道。“凉州偏远,些许小胜,不足为提。”
更有人言。“纪凌养寇自重,其人心怀不轨,当派监军常驻。”
连番旨意传来,只有勉励坚守,未提半字封赏。
对于朝廷的反应,纪凌在营帐内,展开一道道来往的诏书,双手微颤。
其人身旁,魏崇山气得须发倒竖。
魏冉更是拍案而起。“殿下,您为大周出生入死,朝廷怎能如此不公!
熬在这寒苦之地,何时是个头啊?”
帐中诸将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沉默良久,纪凌起身踱步。“诸位,本文非为封赏而来。
国土乃我大周儿郎生养之地,莫说驻守凉州,即便长眠于此又如何?
为国征战,为的是我大周国土,而非军功……”言罢,他抬眼望向帐外,风沙中,军旗猎猎。“若有懈怠,凉州百姓何辜?这西境的国门谁守?
都回去吧,莫善先巴不得咱内乱。”
众将听闻,纷纷单膝跪地。“愿听殿下号令,守土报国!”
岁月悠悠,转眼间,纪凌在凉州的第九个年头已过。在此期间,徐沧、魏冉、司徒孝呈等人都曾追随他沙场浴血,纵马扬鞭。
历经多年苦战,其人身先士卒,赏罚分明,颇受军民所爱。
凭借定平关地势险峻与峭壁悬崖,他加固城防,沿武凉山筑起高大厚实的城墙。
城墙上密布瞭望塔、箭楼阵地。又在城周开垦,囤积大量粮草、箭矢与饮水。
陡峭山路,骑兵难行,元武多数情况只能下马步战,拥挤在狭窄通道。
纪凌指挥攻守,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面对元武重兵围城,阻断外界。但凡寻得机会,他毫不畏惧,时常会亲率部卒出城袭扰,搅得对方不得安宁。
这数年间,纪凌坚守定平。
城中军民一心,男子上城御敌,女子运送物资、照料伤员。
多年对峙中,莫无涯曾亲自前来,即便由他指挥调配,也无较大的斩获。
日子缓缓流逝,元武新帝继位,内乱不断,最终无力西侵。
便是如此,正在纪凌意气风发,筹谋着夺回凉州七郡之时,朝廷一道诏书,宣他回京。
临行,百姓倾城而出,箪食壶浆。
老妪含泪,孩童拉衣,或有青壮争先恐后,或有老者跪地挽留。
对于如此情形,纪凌热泪盈眶,抱拳一一谢别。
纵马回望,定平在风沙中屹立。
多年磨砺,未酬壮志。
未得的军功,未得的恩赏,都化作他心底的坚毅。
对此,纪凌知道,前路风云诡谲,京城朝堂或比战场更为凶险。
但这十年寒沙铸剑,他已无所畏惧。
踏入回京之路,身后是山河,身前是未知,而属于他的未来,却不知在何处
途中,其人思绪万千。想起初到凉州时的懵懂与无畏,想起战死沙场的兄弟,想起与元武一次次的对决,还有凉州百姓那一张张朴实而又充满信赖的面庞。
这么些年,他在沙场上从未退缩,可面对朝堂的冷漠,心中难免泛起悲凉。
行至半途,数支暗箭从路旁的密林中射出,直奔纪凌面门。
护卫们大惊,纷纷拔刀护主。纪凌侧身一闪,反手抽出佩刀,目光冷峻的扫向四周。“何方鼠辈,敢行偷袭之事!”
言毕,他身形一闪,率部冲入林中。
几个黑衣蒙面人四散逃窜,身手敏捷。
纪凌紧追不舍,几个回合下来,将其中一人逼至绝境。“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言罢,他长刀抵住对方咽喉。
那人冷哼一声,当场咬毒自尽。
见此情形,纪凌眉头紧锁,自己尚未回京,已然暗流涌动。
千里之遥,他也愈发谨慎。
临近神京,纪凌没有直接入城,而在城外一处隐蔽庄子住下,派人暗中打探城中消息。
果不其然,听闻朝中有不少人正谋划在他面圣之时,以莫须有之罪名弹劾他,欲置他于死地。
纪凌心中冷笑,这些年在凉州与元武斗得死去活来,如今便是这般下场。
他思索良久,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
面圣之日,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纪凌身着素袍,昂首而入。
未等他人开口,他便抢先一步。“启禀父皇,儿臣戍边多年,今日归来,却听闻朝中有人欲对儿臣不利。
儿臣无意争权,只望大周昌盛。这些年来,儿臣在凉州与元武苦战,为的是家国百姓。
现如今,有人在背后中饱私囊,扰乱朝纲,望父皇明察!”
听闻此言,仁宗皇帝脸色阴沉,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那些原本准备弹劾纪凌的大臣,此刻纷纷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之后,虽有各方朝臣出列,纪凌却一一应对,游刃有余。
仁宗看向纪凌,其人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你这些年在凉州辛苦了。朕知道委屈了你,如今你平安归来,朕定当好好封赏……”
加封三印吗?早在多年前就该如此了。
拖到如今,朝中那些肆意挥霍,穷奢极欲的皇子最差也是二印……
而在众皇子中,稍微讨喜一些的,早已三印玄龙披加身。
纪凌跪地谢恩,心中却五味杂陈。
多年戍边,他历经磨难,所求也并非封赏,而是皇帝的信任与大周的安稳。
如今朝廷的态度如此,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朝会之后,经过多番打听,原本他将加授二印,三印还是太子苦苦相求,仁宗方才允诺。
既是如此,纪凌也未有不满。他拜谢过如兄如父的太子,再一日的朝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跪地请命,希望重回凉州,并提议增兵增兵西境,一举夺回庆帝年间的失地。
很显然,他的提议非但没有被允诺,还被各方指责,连仁宗也对他不满。
多日之后,他本该在府中休养,一道朝廷调令,又将他派往驻守北境。
官道上,纪凌回望京城,心中不禁有些悲凉。
一腔热血,壮志未酬。北出塞外,再戍边宁。
……………………………………..
(二合一,大章。)
(https://www.eexsvvw.cc/121180/36792449/)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