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已经有了些许燥热,夏天就要到了。
陆禹卸任了本届轮值副总,重新回归本职。
他偶然回了一趟陆家,看到几个工人正在搬运一幅巨大画框。
客厅里陆家主和正夫的那幅油画已经被挪下来放在一边,腾出位置给新画。
墙上出现淡色的时间痕迹,不过很快就被一幅同样大的画幅遮挡。
陆明兮抱着胳膊在下面看着,时不时指挥两下,并且频频叮嘱他们小心。
“哦,陆禹,你过来了。”陆明兮注意到陆禹的存在,连忙招呼他两句,“你要的文件就在书房,你自己过去取吧。”
陆禹点点头去了书房,拿到文件之后再回到大厅,那幅画已经挂好。
画上挂着一块蕾丝半透的布,遮挡着画里的人物。
但是不用掀开,他就看得清那幅画究竟是什么。
心里猛得一疼。
他越看越胸闷起来,呼吸不畅,脚步虚浮,把手里的文件握得都是手汗。
他用手向后抓住了沙发的靠背,靠在那里缓一缓,又不死心地穿过那层盖帘继续窥视。
巨大的油画里,身着华丽婚服的陆焕和白泊简,一坐一站,对着画外的他微笑。
……好一幅拙劣的画。
赝品,
恶心的画!!!
他的眼睛逐渐充血,恶狠狠地憎恶地瞪着这幅画。
这幅画既没有画出陆焕的百分之一的美,也没有画出白泊简百分之一的不配!
这幅画和上一幅画又有什么区别?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风格,同样的陆小姐和白先生,甚至于同样的画幅大小……
——像无情的复制品。
但是这一挂可能就又是几十年。
而白泊简以后就是这陆家几十年的男主人。
他陆禹又算得上是她什么人呢?
他们隔着一层纱悲悯地从上往下注视着他。整个世界都在变得更大,唯独他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从现在起,他对陆焕结婚这件事,终于有了真正实质的体验。
“……等晚些时候,去医院看看老太爷,就不在家吃饭了。”陆明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妈点点头,知道今晚不用准备饭菜了。
“哦对了,”陆明兮想起来陆禹还站在大厅,连忙扬声道,
“陆禹,今天你跟我一起过去看望老太爷。他最近很想你,你也该过去看看了。”
陆禹回过神来,机械地点了点头。
晚上的圣心医院里,几人来到老太爷的病房。
“老太爷最近好了很多,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伺候在一旁的佣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探望的人。
此时,在病床上的老太爷听到有人来了,便让佣人升高了床背,气色确实还不错。
“我本来今天就想回去,他们非得让我多观察几天。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
“听说油画画好了,拍照了没有?让我看看。”
老太爷关切地向陆明兮询问。
照片自然是有的。
陆明兮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给老太爷看,老太爷立刻喜笑颜开。
“从年初就开始画了,我总觉得这个造型太僵硬,现在年轻人都不喜欢这种风格了。改了两回也没有太满意。”陆明兮指着画面里的细节有些不满。
“这都不重要。等有了孩子,另请个画师再重画一幅全家福。这幅就不用再挂在前厅了。”
“哦对了,”老太爷看到低调地站在后面的陆禹,招招手,“明兮啊,陆禹的事你忙的怎么样了?给他说说!”
陆禹的眼睛看向陆明兮。
“倒是有些合适人选。不过年纪都差得大了点。”陆明兮有点为难。
现在几家利害相关的联姻人选年纪都偏小,再等几年陆禹年纪也拖得更大了。
“可以先订婚嘛。”老太爷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陆禹啊,你的守节期也快结束了。也该准备准备开始新生活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向家主提。”
陆禹没有说话,只是抿嘴笑笑,点了点头。
没多久,陆焕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她另一只手牵着白泊简。
白泊简本来低着头跟在后面,抬眼和陆禹对上视线,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干脆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房间内又一次掀起热情洋溢的谈笑声。有关婚礼的举办细节,蜜月安排,婚服的进度等等,在每个人的口中被反复咀嚼,不厌其烦。
陆禹借口出去抽烟,离开了病房。
他收到了张家主质押房产的消息,于是另外多给了典当公司一些钱,把房产证件都拿到手。
在一个小酒馆里,陆禹反复查看着那几本房产证,然后徐徐开口,
“他们还有钱赎回吗?”
“那可能是没有~”一个枯瘦却双目如炬的男人回答,“他们的钱不都拿去赌掉了么……”
陆禹略一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把烟灰轻轻弹到烟灰缸里,“那这张家的家底可够薄的啊。”
话中意有所指,男人眼珠转动,辩解道,
“唉,实不相瞒。张家也不都是蠢蛋,分家那些人把其他几处资产按得牢牢的,又和张家这几个人断绝关系了。所以,这就是全部了。”
陆禹无声品味着这句话,斟酌片刻,点点头,“嗯,那就这样吧。另外会有一笔钱汇到你账上。以后再有合作机会,我会联系你的。”
枯瘦男人殷勤地点头哈腰。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角色,出手阔绰不说,而且心思也狠辣执着。如果得罪了他,少不得扒层皮。
就说这张家主一家子几十口人,偌大的产业,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几年时间里,不断地以酒色诱引堕落,又频频做局让他们最终陷入赌博的泥潭,背上高额的债务。由此勾出了分家主家的对立,这几年死的死残的残,人心涣散,房倒屋塌。
张家主没了基本的医疗维持,刚死不久。几个alpha子女起先为了一个虚名互相残杀,现在又互相推卸责任四处逃窜……本市第一个没落贵族由此出现。
酒馆里弹唱着时下流行的曲调,陆禹独坐在角落,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酒。看到这一沓证件,他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就是他曾经痛苦的根源,父亲渴望换取的别墅,钱,以及未来。
如此不堪一击。
……
当白色小别墅的门被敲开的时候,佣人领着一个一身整齐正装的女人走进来。
女人从文件包里拿出那一打房产证,又原样转述了客人的话,
“何先生,这就是您一直想要的东西,今天我给你拿回来了。可合心意?”
何昕怔住了,缓缓接过那些东西。
“客人说这些都是您的了。我们是房屋托管行的,之后有关的流程我们会派专门的工作人员为您一一办理。您如果有意出售这些房屋,也可以联系我们,后续一切流程都不需要您操心。整个交易公正透明,完全可以信赖!”
何昕茫然若失,他又抬头问,“他……还说什么了?”
女人想了想,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
再没有别的。
……他一直都还在怨恨着我。
何昕垂下头。
张家的庄园或者别墅,他现在也不感兴趣了。于是又把那些证件放回桌上,说,“都出售了吧。”
成为佣生养子的陆禹按照法律规定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甚至不会有机会再见面。
拿着这么一大笔钱,何昕曾经也出去旅行享受生活,不过孤家寡人的他没有人分享喜悦,颇为寂寞。
见到过陆明兮这样的alpha,又让他无法再把低级的alpha放入眼里,不知不觉已经就这样单身好些年。
前阵子他还回了趟老家,一个南方水乡,名字叫花湾。他从十七八岁离开那里就再没回去过。
没想到这一回去,物是人非。
父母早已去世,家中的叔伯亲戚们起先以为他还是那个不检点的浪荡无钱的omega,对他言语鄙夷且冷漠,后来发现他吃的用的都透露出金钱的气息,又争相攀附过来。
更有甚者听闻他现在富且单身,竟然纷纷自荐枕席。
于是他悻悻而返。
遥想当年,偶尔讨到张家的微薄补贴的时候,他也曾愤愤说着“啧!这点钱也就够个路费,不如就这样回花湾好了!”
于是陆禹陡然惶恐起来,抓着他的裤子,求他,“父亲,我也一起回去!别丢下我!”
“你跟着干什么?你是张家的种,他们本来也该养着你的。”
最后他们谁也没回去,就这样继续着磕磕绊绊的生活。
现在一想,还不如从未回过花湾的好。
如同吃了苍蝇一样。
趁太阳还未出来,陆焕在公寓旁的公园跑步,直跑了一身汗,才回去洗澡换衣服。等忙完这一切,她才去接白泊简去看已经定制好的婚戒。
一路上天空中高高的砧状云不断溃散,很快就把铅灰色的云铺满了整片天空。
狂风大作,车子在半途中堵住。有交警穿梭其间,疏通着车辆。
陆焕探出头去问,“前面怎么啦?”
交警一边指挥交通,一边回她,“前面路牌倒塌,挡住了路,正在处理中。请走别的路吧。”
“陆焕,不如明天再去吧。”白泊简扯了扯她的衣袖。
一道闪电从天边斜着劈下,声音震动耳膜。他陡然一惊。
这个天气真的怪吓人的。
持续沉闷的气压让人提不起精神,即便是已经下过一场急雨,也不见丝毫凉爽。佣人看看病床上的老太爷正安稳入睡,于是就起身回到套间的佣人房内小憩。夜色沉沉,轮班的那个却不在岗位上,估计在别处偷懒。
夏季对于心脏不好的老太爷来说,本就难捱。这次干脆就长住病院,每天有专人负责养护。
他突然从梦里醒来,辗转反侧。本来就抬升着的床背仍让他觉得胸闷不畅,心脏咚咚狂跳,他手抓着胸口,心慌意乱。
想唤人过来,结果旁边的椅子上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声声平稳规矩的脚步声,从门廊处传来。
护士,是护士来了吗?
他翘首盼望。
那人关掉了照明灯,才走到他跟前,说,
“老太爷,我想跟你借点时间。”
老人陡然睁大了双眼。
“……不多不少,三年就好。”
是谁……
黑暗中,他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
那人伸手捞起输液管,把一支针剂从容不迫地注入管内,然后肃穆地垂手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在抽搐中逐渐静止不动。
“我会感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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