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来愈暗了。
傅长宵撑着一把黑伞,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堤慢慢走着。
夕阳余晖褪去后,戆水河也黯淡下来,唯有天边呈现出如梦似幻的色彩。
从雷栗村出来后,沿途就没瞧见几个能喘气的,紧赶慢赶,也没发现赵坚白出事的那条小船。
傅长宵停下脚步。
“天黑了。”
“是啊。”阿全从伞里跳出来,舒展身体。
太阳西沉,也就意味着妖魔鬼怪苏醒。
阿全手搭凉棚眺望远水,嘴里嘟哝道:“应该就快到了。”
“应该?”傅长宵眉头微微一皱,用凉丝丝的语气说道:“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时,你正在被你家少爷殴打……”
阿全不好意思地挠头。
“道长提这个做什么,怪让人害臊的。”
傅长宵斜着眼瞟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下手不比你家少爷轻。”
阿全一脸震惊:“道长,少爷只是小孩子脾气,所以我才会拿话诓他,想让他加把劲,您神通广大又英明神武,我怎么敢骗你。”
“但愿如此吧。”傅长宵脚步不停,走进了渐暗的夜里。
忽然。
傅长宵看到前方路上,翻倒着一副挑子。
那挑子上挂着两个方底圆筐浅腹高提手的竹筐,一边盛着上方下圆密封的皮箩,一边横放着两摞碗筷。
却唯独不见一个人。
傅长宵鼻子轻轻耸动,他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味,有点肉香,但又隐隐带着呛鼻的烟味。
叭,叭,叭……
幽静无人的道路上,突然传来“砸吧”嘴的声音。一个模糊不清的老汉正迎面走来,他一手抓着一杆烟锅吞云吐雾,一手慢悠悠地剔牙。
“叭。”
烟雾吐出,模糊了视野。
傅长宵扶起地上的挑子,动作缓慢,仿佛是怕挑子的主人心疼,所以很小心地挪到道路一边。
然后又捡起地上洒落的碗筷,同样轻柔地放回挑子上的竹筐里。
至始至终,傅长宵仿佛没看到这个抽烟的老头一样,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前方倒在路中间的那具尸体。
这是一个被开膛破肚了的年轻后生。
他倒在浑浊的血液里,面容扭曲。
眼角残留的几滴泪水,是他对生命的渴望和留恋。
血腥的气息,在道路上渐渐飘散开来。
“叭,叭,叭……”
这时,老汉连吸了三口烟,朝着傅长宵的方向就喷了过去,那烟雾如同一条刚出洞的蛇,飞快滑动,直至碰到傅长宵的后背,才停了下来。
“少年人,一起吃点啊。”
一股阴冷的气息,爬上了傅长宵的后脊,酸臭的血肉味,扑鼻而来。烟雾中,一只满是皱纹尸斑的手,掐向他的脖颈。
“我吃你姥姥,阿全,揍他。”
傅长宵回身一拳打爆烟雾里的鬼手,接着蹬地一冲,单手掐住老鬼的脖子往地上用力一摔,眼角有冷厉的凶光闪过。
啊!
老鬼气息被锁,霎时怕得想要遁逃。
可阿全已经飞身跃起,他双手抱膝,坠着个大腚就朝着老鬼的胸膛坐了下来。
砰!
老鬼脊背一弯,手脚瞬间对折成V型。
啊!
一声惨呼搅动得林间夜鸟乱飞。
阿全随即对他抱以老拳。
“让开吧。”傅长宵捏着一团烈焰往老鬼身上一丢,澎湃的阳火眨眼将其裹住。
轰!
老鬼形体扭曲,最后炸开,魂飞魄散。
傅长宵转身看了眼地上惨死的后生,意识到这条路怕是不太干净。
阿全靠了过来。
“傅道长,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傅长宵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条路上的气氛,很像是在拍恐怖片。”
阿全听不懂:“恐怖片是什么?”
傅长宵道:“就是唱鬼戏。”
阿全用力翻起白眼:“那我就是主角了?”
傅长宵:“……”这种气氛真是来得突然去得突兀。
他一甩袖子往前走,很快发现一艘小船靠在岸边。
看得出,这小船做得不太精细,简陋的船体上架了个篷子,连接合的口子都没补上,就那么敞着漏风。
“是这儿吗?”
傅长宵有点儿疑惑,以赵坚白的性格,怎么会搭乘这么破旧的小船。
可阿全已经埋头冲了过去:“少爷——”
里面也同时传来赵坚白的大呼。
“阿全——”
看来真是在这儿。
傅长宵迈开大长腿,几步跟上。
一脚踩上船,外面的光线和声音好似被隔绝了,内里自有一层淡淡的幽光可供照明。
船舱里的空间极为狭小,空荡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根本没有赵坚白的身影,也不知刚刚是谁在这里头叫人。
“少爷,少爷——”
阿全上蹿下跳地找人,就连甲板的缝隙都拿眼睛凑上去仔细瞧,可是连根毛都没发现。
傅长宵也不阻止他,一进入这船里,他就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没有妄动。
“傅道长,这里是不是有点怪啊。”
这个时候,阿全拿手抠着篷体和船舷的接口处。
傅长宵俯身过去一瞧,“确实奇怪。”
之前在外面,这里明明是敞开的,如今却变得严丝合缝起来。
傅长宵尝试着把篷体拽出来,只是拽了几次没成功,感觉这东西,已经完全卡在船板里面,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能把顶篷敲的这么深。
傅长宵转身看了下另一面,结果还是一样。
“道长,要不我们先出去……”
阿全心里发毛,他感觉待在这儿像是陷入了泥潭,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傅长宵扫视了一圈周围,觉得阿全的提议很有道理,这地方说不清是哪里,反正就是很不对劲。
“那就先出去,你家少爷如果在这儿,总能寻到。”
然而还没等傅长宵回头,前面的船舱门洞突然消失,等他回头,来时的那个船舱门洞也不见了踪影。
霎时间,光线全无,世界一片漆黑。
“道长!”阿全靠在他旁边瑟瑟发抖。
傅长宵唤出火焰,温暖的火光飘至篷顶,照亮四周。
看着面前光秃秃的篷墙,傅长宵两指往眼睛上一划,施展出“玄气百辨”。
他眼里流光闪闪,仔细查看四周每一个角落,然而等傅长宵看了一遍后,篷子还是篷子,船体还是船体,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穿出去试试。”
阿全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在船上蹦了三蹦,可惜没能穿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说都做鬼了,总不能连穿墙都不会吧。然后对着篷墙猛地一撞。
岂料他的脑袋虽然出去了,但他的脑袋却是从另一侧的篷墙里穿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阿全看着自己的屁股,有些不甘心,他抬头看到篷顶,举手往上一跃,可是上半身却诡异地出现在自己的胯下。
这也太变态了。
阿全身子往下一蹿,又落回了原地。
见状,傅长宵终于肯定,他们的的确确受困于此。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幻术,连自己的玄气百辨都看不穿。
但左右离不开障眼法的范畴。
那么,只要周围空无一物,再厉害的障眼法也会因为没有了媒介,而失去作用。
“阿全,退我身后去。”
傅长宵掏出了铜印。
阿全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后退。
旋即,一阵轰鸣在船舱内响起。
铜印翻飞,沛然巨力将整个船舱砸得上凸下陷,左歪右斜。
奈何空间都被砸得变大了数倍,船体居然没露出一丝损伤。
就在他抓住铜印准备上手砸的时候,身子往前一冲,便见周围一片黑烟,傅长宵立马停住脚步,扭身退走。
一出黑烟,便见阿全呆呆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眼前的篷墙,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阿全!”
傅长宵喊了一声,见阿全身子微微耸动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傅长宵不禁皱了下眉头,但他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从阿全身后,小心走到他的侧面,斜眼一扫。
墙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再瞧一眼阿全,傅长宵心头顿时一紧。
只见阿全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自己,咧嘴朝着他诡异一笑。
那种笑容……很难形容,傅长宵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笑起来会是这个模样。
半眯着的眼睛,瞳孔收缩的很小,连眉毛都好像是贴在了一起,鼻子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
咧开的嘴巴,上唇外翻,把整个牙床都暴露在外,脸颊上的肌肉,几乎横了过来。
古怪的表情,根本没有一点善意,更确切的说,这笑容显得非常恶毒!
“你不是阿全!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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