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一语尽罢。
就见前方的草尖儿一片低伏,莫宗姚顶着一大片乌云,口中念着:“如你所愿。”随后飘然远去。
慎行心里得意。
幻术教头一职,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局。为的就是不让莫宗姚有机会站到夺龙殿的对立面去。
而今她雷劫临身,却不忘将莫凡留下,也就相当于:她死了,自己不亏。她活下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傅长宵见他身上洋溢起快乐的气息,不由得有些同情这老和尚。
假如一开始,他就答应莫宗姚的条件,给莫凡安排个差事,那么莫宗姚只会利用从家族里挑来的那只即将渡劫的小狐狸,假死脱身。
可谁能想到,这干尸一样的和尚,脑子里居然进了好多水,他驳回了莫宗姚的请求。
结果就是,莫宗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牵动雷劫,用全体妖魔的命威逼慎行妥协。而她这一招,不仅大获全胜,还意外让慎行发下重誓,说只要莫宗姚不在了,莫凡就是下一任幻术教头。
可怜哟。
世上本没有雷劫,但发誓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雷劫。
慎行这老登,将来注定是要被雷劈死、被山压死啊!
缘由无他,莫宗姚不在后,下一任幻术教官不可能是莫凡。
只会是他傅长宵。
真正的莫凡,此时早带着泥和尚归隐山林去了。
虽然泥和尚很不情愿,但谁让他是狐狸精的恩人呢。
狐狸多聪明啊。
在没报答完恩情之前,恩人必须要随身携带……
……
这时,遥远的荒野中,闷雷声响起,一片片灰黑色的劫云迅速涌入。
慎行看着那云上宛如丘陵,好似宝塔,又似天兵列阵,仙女撒花。
暗自生出一股疑惑,以莫宗姚近五百年的道行,怎么会渡这么普通的雷劫?
然而不等他多想,下方劫云却开始缓缓旋转,远远看去,就像形成了一道龙卷风。
龙卷风中雷光大作,电闪雷鸣。
片刻后,三道胳膊粗细的雷斑出现在劫云上,紧接着一个浑身环绕电流的身影飞起,最后,那三道雷斑同时闪耀,爆发出一条条电光银蛇。
这些雷霆集中下劈,发出恐怖的惊爆。
众妖魔还在庆幸对方走得够远,自己没被波及。
下一秒就看见裹着电光的龙卷风突然席卷而来。
没一会儿,众妖魔身上的妖气就发出微弱的毫光,随之被龙卷风里分裂出来的雷霆吞没!
搞错了!
慎行内心惊诧,这雷劫并不普通!
自己只是被雷劫波及,就已经感觉浑身麻痹,如受火刑,那么雷霆中间的莫宗姚,岂不是要遭受百倍于他的痛苦!
这雷劫,怕是难渡了!
果不其然,众妖魔刚缓过劲儿来,就感觉莫宗姚的气息骤然消失,等抬头去看,天际云开见日,已经不见任何身影。
“真惨啊……”
“唉。”
眼看莫凡一脸愣怔。
慎行装模作样地安慰了他一句,随即宣布,他就是下一任幻术教头。
而傅长宵那看似因为哀痛而说不出话来的表象下,正经历惊涛骇浪。
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一招金蝉脱壳不仅顺利脱身,临走还利用众妖魔身上的妖气分担走小狐狸的雷劫伤害。
她连吃带拿,赚了个盆满钵满,被坑的一众妖魔反倒要同情她死得太惨。
骚!
这一波操作简直骚断腰!
……
俄尔。
场面归于平静。
傅长宵的身份问题得到解决,便准备着手调查神牌的事情。
起初,他打算直奔逸州,去参加靳圆缺的封神大典。
但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更想查清楚妖魔搞出这些神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行事,傅长宵耳边就响起慎行的沉闷的声音。
他一声令下,众妖魔拿着各自的任务呼啸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
慎行见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没有动,便本着不浪费每一个牛马的原则,开口问道:“莫教头,你今后可有打算?”
傅长宵茫然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喊的是自己,于是带着满身臭气,低眉顺眼地靠近过去,郑重说道:“我自当追随曾祖的脚步,做好份内之事。”
慎行双手合十,一边点头,一边不着痕迹地走远了点:“你懂得恪尽职守是好事。”
说着,他就话锋一转:“不过你毕竟资历尚浅,即便坐上了你曾祖的位置,怕是一时间也难服众。”
影视剧里,这种好似关心的话一般出现在算计人或杀人的前夕。
傅长宵沉默了片刻,遂问:
“您一定会帮我的吧?”
慎行慈眉善目地道了声佛号,语气真诚的对他道:“放心,老衲与你曾祖交情匪浅,自然会帮你。”
傅长宵长舒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没出意外。
慎行提供的帮助,果然是支使他干活。
而干活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与其他妖魔一样,去完成神牌许愿者的心愿。
完成得越多,排名就越靠前。
“可我身为教头,岂能和他们共事?”傅长宵故意表现得很抗拒。
慎行语重心长道:“你虽有教头之名,但终究没有教头之实,如若你能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那境况就会大不一样,良机当前,可切莫自误才是。”
听完,傅长宵用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本教头就勉为其难,去和这群新来的愣头青掰掰手腕。”
慎行忍住吐槽的欲望,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若是大师嫌冷清,我便多待一会儿,若是大师想清静,我即刻启程。”傅长宵怡然自得地说,“反正凭我的实力,拔得头筹根本是小菜一碟,这种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我早一刻晚一刻也改变不了人的命运。”
慎行摇头:“这话不对,人定胜天。”
讲完,又觉得“人定”不太妥当,还不如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过话已出口,再换显得有失格调。
不由有些淡淡的遗憾。
傅长宵却似领悟了什么真理般,丢下一句:“大师说得对。我们修士本就是与天地争夺灵气,若不胜天,又岂能破天!”
然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慎行双目圆睁,发现萦绕在傅长宵身上的臭气越来越淡,顿时惊异自语:“这小狐狸该不会是因我一句话,得受点拨,突然修为大进了吧?”
像这种让人顿悟的高光,不应该发生在万众瞩目的法会上,他高谈阔论地阐述完自己修行的旷世智慧之后吗?
现在这样,倒叫他没着没落的。
……
是夜。
清波县守备刘夏莱的卧室里一灯如豆。
他未断气,但也未醒。
躺在大屋的床上像一个残破的人偶,身上发散出浓重的药味儿。
手臂和腰腹上的伤口被覆上厚厚的草药以及金创药,然后被人用并不专业的手法以绷带包裹。
如果不是胸膛偶尔还有起伏,单看他深陷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真就跟一具尸体无异。
一个老妪守在他的床边,白发蓬乱,像是已经几天未梳理过了。
老妪的脸上遍布沟壑,右半边脸有道长长的刀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她手里捏着一块手帕。
被捏住的地方还是湿润的,但其他的地方已经干了。
这意味着她在这里坐了很久,甚至已经靠在床边睡了一觉。
此时,街上二更声已响,老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去看刘夏莱。
人还未醒。
她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依旧烫得厉害。
老妪叹口气,接着吃力地站起身,到床边的铜盆里洗了帕子又给换上,才走到门边推开门。
开门声惊醒了守在屋外的两个小厮。
老妪哑着嗓音问道:“你们两个,觉都睡了两回了,药还没煎好么?”
两个小厮擦了擦口水对视一眼:“我们这就去看看。”
说着,爬起来匆匆离去。
走到花园,俩人忍不住瞧了瞧西院。
那里人声喧哗,有男有女,有笑有唱。
夜风拂动,空气中全是美酒的气息。
狂欢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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