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得可真好看。”甘棠由衷赞叹马汐的美貌,二十八九正是女性妍极之时,样貌与阅历恰到好处的杂糅在一起,少一份青涩,多一重又堪堪要凋败,如此正是恰风华正茂。
“马汐姐的相貌确实在同辈里算是出挑的。”容嘉人说话有些酸,不甘不愿倒也还是承认了马汐的姿色,但转而又说:“不过她太骄傲又脾气大,真真是敢横刀立马的女中豪杰。”
甘棠示意容嘉人继续说下去。
“当时她和屾屾哥闹脾气,两人只是冷战还没正式分手,两人谁也没低头,一气之下她转头就嫁人了。栾家二哥,整整大了她快一轮半的人,人家在商业上打转的人物,嘴上最是有功夫,哄得她头脑一热就嫁了。”容嘉人惋惜道:“当时的栾家有什么啊,只有栾家大哥殉职带来的一些政治便利,跟欧家比不了,跟马家更比不了。不过若是她日子过得不错也罢了,结婚第二年,栾二哥便自戕了,马汐姐当时还怀着孩子呢。”
“啊?”甘棠小声惊呼,没想到这位马小姐的人生竟也有如此多舛之事。
容嘉人指了指马汐那撮白色的刘海,说道:“一夜里白了头。”
视频里还在放马汐的演讲,听容嘉人的意思,她也曾是个活泼开朗的女性,遭逢巨变后才沉淀出了现在的沉稳,或许每个人都要经历过挫折才能真正长大成人,只是有些挫折代价未免过于惨痛。
“栾先生为什么...”甘棠有些不忍心说出自戕二字,把话隐在了喉咙里。
“做空晶源矿萤石爆仓了。”容嘉人点了根烟,淡淡道:“九年前因为这个走了好多人,我族里的一个叔叔,当时就当着我的面从楼上跳了下来,脑浆都崩出来了。”
容嘉人回忆起那段充满血腥的记忆,夹着烟的手不由的颤抖了起来,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那样惨烈悲壮的死在她面前。
甘棠担心地握住了容嘉人的手,忧心地望着她。
容嘉人猛吸了一口烟,吐雾,才镇定了些,回握了甘棠的手,说道:“没事,都过去了,也记不太清了。”
“那个时候我在读书,也不太懂这些,我记得文简哥他们也拿着零花钱玩了玩。”容嘉人回忆道:“他们原先还许诺等他们平仓了,就拿赚到了钱给我买礼物,不过后来就没声音了,这事是连提也不能提了。”
那是甘棠穿过来之前的事,也难怪她完全没有印象。
容嘉人掐灭了香烟,指了指车外,“喏,欧家到了。”
甘棠一看,这才发现这竟是她平常出入总会经过的大宅子,离秘密花园仅仅只有两条街。
“这,这是欧家?!”甘棠慌张起来,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甚至下意识就把座位放倒,整个人躺了下去。
“你在干嘛?”容嘉人眯了眯眼看甘棠躺倒下去,嘲笑道:“你还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吗?谈恋爱还怕被家长抓包?放心吧,欧家也不怎么管屾屾哥感情方面的事。”
容嘉人把甘棠的座椅重新立了起来,指了指欧宅门口一个从豪华跑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子,“那个就是屾屾哥养父母的亲儿子,欧家本家的小少爷,他连我都不认识,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甘棠心中仍是忐忑,吞吞吐吐道:“住得太近了,我还是会怕,万一就碰到我和欧先生一起的时候呢?这挺尴尬的。”
容嘉人想了想,问道:“对了,屾屾哥送你的房产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甘棠感到奇怪,刚刚容嘉人明明一副知晓的样子。
“我只知道是在南城区,屾屾哥的保密工作还是做的很好的。”容嘉人回道,“别人估计连哪个区都不会知道。”
甘棠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对欧以屾办事的妥帖生出一丝感谢,“在秘密花园。”
“居然是那里。”容嘉人小小的惊讶的一下,“那是屾屾哥的私宅。”
甘棠明白,说道:“伊万先生说过,送的是欧先生名下闲置的房产。”
“我说的不是这个。”容嘉人解释道:“屾屾哥虽然有很多处房产,但在首都他就只会住四个地方,双子大厦的公寓,玫瑰庄园,军部的宿舍,还有就是秘密花园。”
容嘉人斜眸,认真打量起甘棠来,“没想到,你还真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啊。”
“是吗?”甘棠尴尬地笑了笑,她是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说法,她原以为秘密花园的房产只是一套贵得惊人的宅子,倒没想过这会是欧以屾常住的地方。
这让甘棠心里生出一种吊诡感,她不认为欧以屾会对一个主动送上门的人付出太多真心,起码她与他才相处几次,远没到能让欧以屾多看重几分的程度。
如果只是单纯拿昂贵的房产做礼物送给她,她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但现在这份礼物背后似乎又标上了不同的价码,这让甘棠心生不安,她不知道这种额外的馈赠,是不是命运未来要索偿的伏笔。
容嘉人将方向盘一转,从秘密花园旁驶走。
甘棠反应过来,问她:“不去我那里吗?”
“不去了。”容嘉人说道:“没提前打招呼,我也不好随便就去屾屾哥的地盘造次。刚好,我们再走一走,把另外几家指给你看,然后去容城找个餐厅吃晚饭吧。”
甘棠很想告诉容嘉人其实过去了也没关系,那套宅子已经完全过户到她名下了,欧以屾是全权交给她处理了。但这话听起来实在像是炫耀,当着欧以屾爱慕者的面,说出来似乎是要遭人恨的,当下就缄口不提,一切顺着容嘉人的意思。
栾家的本家坐落在一座山下,紧挨着山脚修建出的了一座巨大的宫殿。
传闻栾家祖上原出过风水师,在此处寻得了龙脉,在主星被开垦出来后,就选了这处坐南朝北的地界落户,而后百余年栾家几番起落,终是发展到如今的庞大族系。
说来也奇,说是这块宝地风水极佳,如何栾家到了这一代,本家的四位兄弟早早就没了俩,老大栾伯扬原是同辈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位,与现在的欧以屾相比,可谓不遑多让,若人还活着,也没有了后头这些争斗。可偏生这位哪哪都好,就是不会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战死外星,断了栾家好些念想。
但若说这风水无用,栾家却是历经百年仍在顶尖大贵族的行列,这元首的王冠在外飘零了一圈,还是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落回了栾家。
当真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不到尘埃落定一刻,便永远能横生枝节,安心不了,高枕不能。但也却是乾坤未定千般多变,才给人生出无限希冀来。
“以你住的秘密花园为界,往东边都算朋友,往西边你就小心些吧。”容嘉人让甘棠看外头隐隐约约浮出轮廓的建筑,“栾家旁边那个,看到了吗?那道蓝光,那个是埃克曼家的灯塔,再开过去一点就能看到埃克曼家哥特风的古堡。冯·贝克斯家在埃克曼家后头,等一会路过埃克曼家的时候我给你指个路,他家在山上,以整个山林做后花园,平日里都是直接乘飞艇飞机进出,所以路就只有一条单行的小路,一旦开进去就进入监控区了,所以我们就不过去了。”
甘棠顺从地点点头,翘首张望着外面怪兽般庞大壮观的建筑体,如果说之前区、马、欧三家还只是豪宅,那么西半区的这三家,就立刻从宅子上将阶层的鸿沟化得渭泾分明,修建的一个比一个更气势,放现世高低得是王朝宫城。
“这三家是和欧先生有嫌隙吗?”甘棠看着那些建筑,心有戚戚的问道。
“目前不算对付。以后就不知道了。”容嘉人耸耸肩,“他们这些政治家,今天是敌人可能明天又是朋友,既不是永恒的敌人也不是永远的朋友。如果你和屾屾哥能谈很久的话,你到时候可以再问问现在是敌还是友了。”
甘棠听明白了,欧以屾和这三家是有利益纠葛的。
但是,她明明记得上次欧以屾是带着冯·贝克斯元帅来给她捧场的,难道那也是在逢场作戏不成?
想至此,甘棠庆幸起自己当日有在很努力得扮演乙方的角色,在冯·贝克斯面前很有眼力劲得配合欧以屾上演了热恋情深的剧目。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希望可以帮到她的甲方爸爸。在知道欧以屾送她那套房产可能还有别的特殊意义后,甘棠更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不然总担心之后会不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晚饭是在双子大厦用的,吃的是类似于法餐的东西,精致繁琐且吃不饱。相比之下,甘棠还是喜欢那天欧以屾带她去吃的餐厅,实实在在的碳水,沉甸甸地落在胃里,把里头填瓷实了,会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当然,甘棠也会不由从那顿宵夜联想到后面的事,脸微微有些发烫。
容嘉人也不知道她又犯得哪门子的毛病,吃个饭也能吃得脸红耳赤的,心里暗自琢磨,该不会欧以屾就喜欢这种跳脱型的吧?
她拿起大汤匙照着自己,看着里面的浮影,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肯定不行,这太蠢了。
两人各怀心事,用完饭后容嘉人便送甘棠回去了,临走前甘棠还问容嘉人要不要进去坐坐,容嘉人仍是拒绝。
甘棠隐约觉得欧以屾的这些弟弟妹妹们对他有一种和气的疏离,亲近又过分礼貌。
见容嘉人执意要走,甘棠也不好多留她,只好同她告别,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她简讯。
晚间,甘棠一边在梳妆台前护肤,一边同甘罗通话。
甘罗自从来了首都,就如同放归森林的鸟儿,每天都没有踪影,一周里最多能通上一回话,这还是甘罗看在报平安的份上,每周一次的存活报告。
“你最近又在忙什么?”甘棠问他。
甘罗神秘兮兮道:“生意。”
甘棠显然不信,问:“你在首都还有生意呢?”
“当然。”甘罗说道:“新开拓的商业版图,没生意创造生意嘛。”
甘棠对甘罗做的事一直也不太清楚,最多只是吩咐他做事小心些,首都最不缺权贵,万事都要注意。
甘罗本来是不耐烦被甘棠说教的,但转念又想起自己这回能脱险完全是甘棠做了巨大牺牲换来的,态度立刻摆正,承诺自己一定会小心谨慎。
甘棠又同他聊了几句,突然想到了之前和容嘉人说的话,问道:“你知道九年前的六一一事件吗?”
“你是说晶源矿萤石那个?”甘罗说道:“记得啊,哦,你大概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舅舅不是为这事还来家里借钱吗?啧啧,那头磕得梆响。”
甘罗想了想,忽然挑着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最近刚好听到了一些当年那事的秘辛,怎么样想不想听听?”
甘棠连忙说道:“快说说。”
“传说六一一是一个围猎局。”甘罗老神在在如同一个说书人,娓娓道来:“当年栾老二标到了首都地下管网近十亿的项目。那时候环境政策收紧,他对接的下游许多炼化厂和钢铁厂都停业了,那年萤石需求是板上钉钉的不足。所以他就玩了把大的,在从中一番操作,最后把项目打包,折算了五年现金流从银行贷了五十几个亿。”
“这合规吗?”甘棠问道。
甘罗冷笑一声,商业里不合法的行为都屡见不鲜,何况只是不合规,这些都是小儿科。
“自然不合规,所以后来出了事,栾老二就得自己扛雷,把事断在他这里。”甘罗见话题歪了,忙将话锋转回,“当初是冯·贝克斯家硬插了两家新的开矿公司,原是要顶掉旧的两家,结果那两家背景也硬,千万动不得,冯·贝克斯那两家公司一应俱全就差开工,前期都投进去了不开工就得再白耗一年的钱,所以是半分都不愿退让,最后是走通了关系让能源署破例多批了一道开采的条子,故而那年的萤石产得多要得少。栾老二就是看中这点,又拉了两倍杠杆,一百来亿沽空晶源矿萤石。”
“一百亿?”甘棠惊呼一声,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栾老二失败时,那填不上的窟窿究竟有多大了。
“多批的开采不过是降低些开工损失,想卖个好价钱已经是不可能了,要盈利起码得等第二年才行。这一百亿可是只肥羊,这群饿狼怎么能忍住不吃。”甘罗说到这里,突然脊背一阵发凉,继续道:“所以,有人炸了储藏仓,最大的两个比邻的储藏仓被炸得精光,萤石一下从供给过剩到需求过剩。晶源矿萤石沽空合约出现了历史级连续十个一字跌停,进入死亡螺旋。许多人为此倾家倒产,而栾老二只剩下死局。”
“是谁炸的储藏仓?”甘棠问道。
甘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惊心动魄的往事里抽离出来,点了根烟,说道:“最有动机的就是那年注定要损失的四家开矿公司,不过当时抓到的嫌疑人是一群小混混,混了几年黑社会,说是和人在那里打架斗殴,不小心点燃了,谎话很是蹩脚,但那群人是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无心之举,最后就成了葫芦案,草草了结了。”
甘棠疑惑道:“栾家就这么算了吗?这明显是做局害人。”
“不然能怎么样?”甘罗说道:“那四家开矿公司的背后是区家,埃克曼和冯·贝克斯,一对三,有什么胜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然倒霉了。”
甘罗抽完一根烟,沉默良久,忽而又想起,说道:“差点忘了,当时欧家也参与其中,只不过至今不清楚他们扮演的是怎么样一个角色,只是听说最后这葫芦案是他家敲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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