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敢相信,那里竟然真的住进了新的小生命。
“我怎么这么迷糊啊!”她痴痴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心里却酸楚难当。
“虽然已经濒临绝经期,但例假推迟,并不应该全是绝经信号而是流产征兆吧?”
“妈妈,你怎么了?”
“哦,妈妈没事,你赶紧写作业吧!妈妈陪你写作业,你陪妈妈治病!”
圆圆慢悠悠地掏出作业本,开始了自己的作业。
“都说小天使最敏感!难道他看到我跟洪伟生闷气,觉得失望了才转身离开的?那,如果是真的,洪伟,你应该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吧?”
“妈妈,你渴不渴?”
“妈妈不渴!你专心写作业吧!”她觉得自己需要使出洪荒之力才能发出声音。
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自己亲妈的“偏心”——
为了这个只住进自己身体几天的孩子,她竟然无意间忽略了陪她一路辛酸苦楚的圆圆。
“宝宝,来,妈妈抱抱我的宝宝!”她噙着泪,笑着,期待能够弥补刚才对女儿的疏忽。
圆圆虽然凑近,却只微笑着,用她的小脑袋碰了碰妈妈的额头,用她的脸颊贴了贴妈妈的脸颊。
“妈妈,医生说,你的血管太细,输液针不好扎,让我不要碰到你的手!”
她含泪带笑,扬了扬那只没有扎针的手,“这只胳膊可以抱我的宝宝!”
圆圆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算了吧!我还是等妈妈彻底好了,再惩罚你天天抱我!”
她强行咽下酸涩的时候却猛地意识到圆圆的训练又被耽误了,明天,可要怎么去学校。
“哎宝宝,你今天没去训练,现在赶紧给魏教练打个电话请假吧!”
“我已经给魏教练打电话请过假了!”
“哦,”她欣慰地笑了,眼含热泪,“我的宝宝长大了,知道怎么应付突发事件了。真了不起!”
“妈妈晕倒后,我打120,医生还以为我在恶作剧!”
圆圆主动省略了自己急哭后的状态,也不敢再描述自己当时的手足无措。
或许是急救接线员没想到会真遇上小孩儿打急救的情形,或许是圆圆的哭声含混不清,总之,接线员反复提醒她“你叫一个大人来说清楚些。”
圆圆更急了,她奔到房间门外,疯狂呐喊着,“救命!救命!”
凄厉的呼救声引来了酒店服务员,这才解释清楚当时的状况。
“看来,宝宝学点急救常识还是挺管用的,对吧?”
我妈太清楚人在固有思维控制下,会有多误事。
于是便引导圆圆尽早脱离那段痛苦的生离死别的记忆。
我爸终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她身边。
我妈则不知是看着专注写作业的圆圆还是别处,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轻轻将她搭在圆圆肩膀上的手给塞回被窝。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已经泪锁双眸。
她倔强地别过脸去不看他。
他就地半蹲,紧握她的手,不愿松开。
“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或许因为圆圆在一旁,我妈并未回应。
“妈妈,我去给你倒杯水!”
“妈妈不喝水。你专心写作业!”
我爸满心愧疚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以期安心。
我终于赶到医院时,我妈已经做完了手术,只是还未苏醒。
我爸却像是老了十几岁。
他的双眸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呆滞,配上他略显佝偻的肩背,写尽了垂垂老矣之态。
而更令我惊异的是,他的两鬓似乎泛着雪样晶光。
“爸!”我既怕惊醒他的沉思,又怕他在那无边的痛苦中沉沦。
看向我的一刹那,他泪眼婆娑,却并未松开昏睡中人的手。
半晌,才用他那如同地狱般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我悄声劝慰他,“爸,我刚问过医生了,我妈状况稳定,你,别太担心!”
我爸痴痴地盯着昏睡的人,不言不语。
“就是,医生说,我妈醒来后,可能会有一定的情绪波动。说,这都是正常情况,让咱们都顺着点,千万别刺激到她!”
“我知道!”他那低哑的嗓音,要不是我坐得近,怕是又要重新确认一遍。
“呃,就是,”我思忖着到底该不该跟我爸表达我这两天被“骚扰”的事情。
“想说啥说吧!”他罕见地没对我的吞吞吐吐发飙,因为眼下,他应该也实在提不起那股真气。
“我姑妈和姑婆都打我电话,说我妈电话关机,你又不接电话。爸,我,要不要跟她们说这情况?”
他深呼吸一口气,瞟过我一眼,“不用!”
“那,姥姥和舅舅,要不要通知?”
他摇了摇头。
我愕然,十分不解他的意图。
“可是我妈这样的情况,姥姥在的话,可能会好点吧!”
“你妈说,这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顿了会儿,他又补充道,“手术前,你妈已经跟姥姥打过电话了。现在,你回来了,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一把吧!”
“爸,咱爷俩之间还客气啥!”
“这孩子没保住,或许是体贴我年纪大,顾不过来吧!”
他的自嘲尽显凄凉、悲哀。
“也免了把我的责任转嫁给你!”
“爸,这话说的!”我一时词穷,可我又不得不绞尽脑汁让这个脆弱的亲爹尽快振作起来,“我不是早都跟你说过,只要你们愿意生,让我当全职保姆都成!”
我爸终于腾出一只手,像哥们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爷爷奶奶带的你,所以,我都没啥感觉,你就大了。”
那一刻,即便他戛然而止,我也捕捉到了他的潜台词,那就是,“这两天,我才有种初为人父的责任感!”
其实,应该不止我爸这样吧。
对于不爱的女人,男人惯用的方针就是:不拒绝、不珍惜。习以为常地对其忽视和冷漠。
不被爱的女人,即使她捧出来自己鲜活的心脏给他续命,他也只会心安理得的接受,甚至觉得是那个女人的福分。
在我爸看来,我亲妈应该只是他血气方刚的解药,不料,却被解药反噬,还被禁锢了雄风。
因此,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邪恶的“坏种”打了胜仗的反面教材,是一个把他拉下神坛,拽入泥淖,让他终生不得翻身的错误,不被重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错误终于从臆测变成我这样一米八九的客观存在,等于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年少轻狂的耻辱柱上。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没有我爷爷强势压着的话,我爸或许早都弃我娘俩于不顾,兀自风流快活去了吧!
有人说,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结果。
也有人说,小生命在母体诞生、成长,本身就是一种侵略!凭着父亲的基因,堂而皇之地侵略母亲这个宿主。
我倒觉得我应该感谢这个小生命的来去匆匆,感谢他没有携父基因“恃宠而骄”,感谢他适时终止对母亲的侵略,更感谢他对我“高抬贵手”。
否则,我恐怕永远都要被我亲爹忽视了。
这一年光景,这个后妈对我的爱护,各种母爱的力量,让我都快忘掉我是她的“继子”这个事实了。
多少次,我都无意之间想要像保护亲妈一样去保护她这样一个在家像二哈,在外像母狼一样护崽的母亲!
当我说“我妈住院,我爸一个人,我必须回去帮忙”的时候,那些了解我情况的导师们个个瞠目结舌。
“你爸叫你回去的?”
我的导师,我虽没见过他跟我爸的私交,但从他对我爸的称呼来看,应该不比关队年限短。
“没有,我就是怕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其实我更担心我妈的“病情”!
“这个大洪,烧的啥牌的高香,求来你这么个孝顺儿子!”
“子阔,”关队闻听消息,连忙致电给我,“告诉你爸一声,老婆才是家里的主心骨,让他一定沉住气,需要帮忙尽管吩咐!”
“谢谢关队!话,我一定带到!”
“子阔!”微弱的声音唤醒了沉思的我。
“妈?”我连忙扑到病床前,“妈,你醒了!”
她气若游丝地说:“你不是在外面讲学嘛,现在回来,会影响课程评估吧?”
“妈,我,”我不禁鼻头酸涩,“我的任务完成了,就提前回来了!”
见她眼神在搜索着什么,我连忙解释,“妈,我爸在外面接电话呢!”
她的神情略有些忐忑。
我笑着宽慰她,“妈,我这跟各单位招呼打下来,可算是捅了我爸的朋友窝了,都以为我爸对你动粗了。”
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关队直白地让我给我爸捎话,‘老婆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我爸现在呀,恨不得全网发声明澄清了呢!”
她的脸上虽有笑容,可眼中却是满满的苍凉之色。
“妈,你别担心,我没赶得上送圆圆去学校,一会儿了我就去接圆圆!然后带她在外面就近吃点饭就送去泳馆。”
不等我妈说啥,我主动报告我的计划,只求她在这种最虚弱状态下能尽可能保持好心情,这样,我那可怜虫老爸才不会自责过度。
“妈,医生说,你这几天只能吃点流食,我爸已经联系好月子中心了,他们会定时送餐过来!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
“我是不是就赶不及看圆圆比赛了?”
“妈,到时候我给你直播圆圆比赛。”语毕,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连忙笑道,“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看书、看电脑,所以只能等你好了,再看视频,好吗?”
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滑过眼角,钻进发丝。
“妈,要不要通知姥姥一声?”我不禁再度试探着问道。
在我的意识里,这种时候,应该只有亲妈才最能让人心安!
她摇头,抹不掉汩汩而出的泪水,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感觉挺丢人的,不敢再让更多人知道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爸又打断你学业……”
“妈,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担心我爸顾不过来接送圆圆!”
“子阔,谢谢你!”她哽咽着说不出更多言语来。
而我却因为她莫名的感谢,破防了。
想当初,我亲妈许是被病魔折磨,各种挑刺,各种不满,对我也是动辄打骂。
不是嫌我不跟她聊天,就是嫌我大手大脚乱买东西。
她说饿了,我去给她煮饭,她却又怼我一个大男人屈身厨房,没个男人样儿!
我煮好饭了,她却一会儿嫌盐放多了,一会儿嫌汤盛欠了。像什么面坨了米饭硬了的,她几乎张口就来!
因此,在我不明白我妈痛苦煎熬的情况下,唯一期待的就是躲她远远的,免得被她莫名的飓风扫到。
周末回家的短暂时间,总会发现我爸身上一些不明来路的伤口。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爸在外面金屋藏娇的印迹。
后来,渐渐发现家里的碗碟、扫把等都以超乎寻常的频率,或破败,或失踪。
我仍未察觉其中奥秘。
直到某次发现我爸额头贴着创可贴,竟然还在渗血,我才忍不住心中疑惑。
对他一番冷嘲热讽才逼得我爸跟我讲述了我不在家时他的遭遇。
最后,他苦笑着总结,“或许,这就是我和你妈错误婚姻的代价吧!人生路,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只会越错越离谱,你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可千万把持着点儿自己!”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走错路到底会被命运怎样覆灭。
也才理解了我爸粗暴的源头,理解了我爸和我的老师们之间的差异从何而来。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真实案例,我才开启了对他的辩证看待。
眼前人努力吞回泪水和酸楚,噙泪笑道,“子阔,我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喊我一声妈,我死也值了!”
“妈,我们是一家人!”
“你亲妈,应该是又漂亮又温柔,对吧?”
对她莫名提起我亲妈,我不敢搭话。
“我听说,头胎男孩儿的话,长相一般都随妈。你这么帅,说明你亲妈是个美人儿!”
我尬笑,以示回应。
“你这么善良,应该都是你亲妈教育得好,只有温柔的妈妈才会教出你这么善良的孩子!”
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在懊恼自己没能保住那个匆匆来过的小生命。
或者,她正在描摹那个小生命的相貌、性格,以及未来……
“妈,医生说,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休息好,要尽可能地保持情绪平稳!”
她点了点头。
“这些天,我会负责好圆圆的所有事,你就安心休养!”
“子阔,你也记得叮嘱圆圆一声,不管谁问,就说我低血糖晕倒的。这种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感觉挺丢人的!”
“好的,妈,你放心!”
我以为她认为的“丢人”是高龄怀孕的事,不料,她却以为没保住孩子是她失职,是该下地狱的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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