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霭雾已散,却寂寥空无声,被列为禁地的伶山谷附近再无人烟气,便是偶有路过的,见到那久散不去的残余阴云也心生不安,慌忙转了向,绕过此地。
而在伶山谷内,似雷电劈开般,几寸宽的狭长裂缝从外围山道口开始,一路蜿蜒而上直将伶山割据为二,成一天堑峡谷。
峡谷从外由内,愈加幽深,天元拧着眉从山道口一路沿着峡谷深入,星眸不离峡谷内部。
两边寂寥的树林因临近寒冬,已然没了多少生息,此刻噼啪响起的,是少年踩断枯枝的动静。
少年的眸子里,不再是往年的年少轻狂,而是怎么也化不开的沉郁之气。
直至视野中纳入一道道透明的屏障,少年放多了几分心安的色彩。
“……还好,结界还在……”舒了口气的同时,困惑也随之而来。
他布下的十道结界犹在,这底下的浊气又是怎么出来的?!
罢了,天元蹲下身子,手摸上结界,以神识透过结界,小心潜入了底下一片黝黑的峡谷内。
“嗯?!”
“主上?怎么了?”
其下千丈底,黑袍随意搭在腰腿上,身姿曼妙的少女正侧躺着,微阖眸,也不知有没有在听面前单膝下跪,垂首的属下汇报情况。
只见少女突然疑惑闷哼一声,一把掀开黑袍坐了起来,睁开的双眸里,瞳孔赤若鲜血,正定定看着头顶上方的位置。
下属见状本能抬头,却在看到那双血眸时又连忙垂下了,随即紧张吞咽了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少顷,少女突然勾唇一笑,“呵,来了个老朋友,我去会会,你且先下去罢。”
“这……主上,不若让属下去罢?这人既敢擅闯,想必来者不善!”
闻言,少女眼珠一动,咔得一下落了眼窝下方头保持往上的模样,那双血眸却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下属。
“吾说,你、且、下、去!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属下明白了,这就下去…这就下去……请主上怪罪。”下属身子一激灵,连忙匍匐求饶。
少女满意点头,不再抓着不放,大大发慈悲挥手让人下去了。
下属连忙匍匐着后退,直至出去老远聚集,方颤着双腿起身,擦去脸上冷汗后,连忙离开了此地。
即便跟着主上多时,主上的威严他也依旧不敢挑战。
活跃异常的浓雾堵了天元的去路,神识在进去一片浓雾后彻底失了方向,几次尝试未果后,天元失望收回了神识,准备亲身下去。
“何人鬼鬼祟祟?!”
咻得一道气刃横扫身后,却只听得树木咔咔倒地的声响。
神识刚回体时,他立马警觉到身后一股陌生气息,想也没想就出了手。
却不想,对方比他反应更快,竟然躲了过去。
如此身手令天元不得不警惕。
这时,空灵处突起一道娇声笑语,“呵呵,天元仙祖果然名不虚传。”
这笑声……
天元眉间一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背在身后的手更是紧张攥紧,却又故作镇定自若道:“阁下既已识得我,又何必躲躲藏藏的?”
“那便……如君所愿……”
耳旁一抹温软一触即分,直接晃了天元心神,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女子一挑逗就失了分寸。
待再一打眼,面前两米内已然多出了一人,正是方才调戏他的女子。
来人娇小身躯被宽大的黑袍包裹,头上带着兜帽,只这么看,根本不知来者何人。
但天元还是双眼不错地盯着她,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熟悉感。
来人整个人都罩在黑袍下,周身气息敛起,不知来处,天元即便心有猜测,也不敢大意。
“在下天元仙祖,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我们……可是见过?”
他有心试探,来人虽不接茬,却也直接表明了目的,“天元仙祖,此地非你领属,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天元眼皮一跳,心中警铃大作,“你是……那缕仙魂?!”
女子突然嘲讽轻嗤,“承蒙阁下认可。”
“果真是……”天元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那缕仙魂竟成长如此之快!
来人头微微抬起,但因着兜帽宽大,天元还是瞧不清她的面容,倒是女子对天元绷紧的脸色觉得好笑。
“天元仙祖不必如此忌惮,为感阁下当年不杀之恩,若阁下现在离去,今日吾且当没见过阁下,如何?”
虽是客套,却也是实话,她今日确实不想跟天元为敌。
天元闻言却沉了脸,“你既为魔,我为人为仙,都当除之后快!”
这魔能成如今境地,皆是他当年放虎归山之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让魔物祸害人间!
“呵!好一个为人为仙!”
女人不屑,突然问道:“天元,你既知仙,那可曾想过,何为仙?仙又因何而生?!”
不过两问,堵死了他的所有话。
从他知道自己的神魂为仙起,他便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如此混浊的天地间,人尚且艰难求生,仙又怎会诞生?!
天元的沉默令女子不耻,可又失落起来,“看来你也知道……”
所为仙,不过是为均衡世间而生,人族遭到兽族长期欺压,却能存千年不灭,但如今却偏偏生出了天元这么个仙来领导人族。
因为什么?!
因为兽族愈加繁盛,若任其发展,人族必灭,届时世间仅余兽族,没了制衡,天地自会崩塌。
所以有了仙,仙来领导人族反抗,压制兽族,将天地回归原有平衡。
因此,天元淅分浊气之举,是必定会发生的,若不然,予他修行之法作何?
而为防人修肆虐不受制,自得有可抗衡之势力来牵制,这便是她的存在!
只是她不愿受所谓天地规则掌控,因而自魔魂回体后,除了此前为恢复而大闹过一次,就没再出去了。
然而此番看着天元如此大义凛然说要除她,她反而改了主意,既天地要他们不死不休,那便如它所愿!
将这天地,变作修罗地狱如何?
女人突然翻涌的气息吹得黑袍猎猎作响,而那直刮人的浊阴之气,让天元认清了一个事实。
现在的他,奈何不得她分毫……
“吾再说一遍,今日若你就此离去,吾当无事发生,你若执意留下,莫怪吾,忘恩负义!”
森然冷调,激得天元浑身一颤,心中一凛的同时,架势亦摆了起来,“天要你我不死不休,今日相安无事又何如?不过或早或晚罢了,来吧!”
女人一边掀开兜帽,一边幽幽道:“也好,吾本不愿受其牵制,但现下吾改变主意了,天元,你可得承受住咯!”
尾音落下的同时,头上兜帽整个拿下,一头黑中掺白的青丝一甩,露出了熟悉的面目……
当头棒喝令天元踉跄后撤,不敢置信地黑眸直勾勾看着少女面庞,往昔软语犹在耳边……
“是……是你!玄阴……”
“……为什么?”少年语音涩然,一万个不愿,不愿昔日故友,竟是今日死敌。不愿深思少女自主投诚,可是为着今时今日?!
玄阴不以为意拢了把有些凌乱的头丝,看向恍若受了重伤的天元的眼里,是血淋淋的冰冷。
“天元,何必这般假惺惺的,你让我来此,不就是为了今日?”
少年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转头受伤道:“你……你是这么看我的?!”
玄阴冷哼一声,不想再看见少年这副假仁假义的嘴角,闻言直接一挥袖,一股强劲风刃直冲少年而去。
即便为仙,到底本质也是人,总甩不掉那副道貌岸然的心性。
天元连忙甩出数道气刃抵挡,同时脚跟蹭地,一跃掠到了峡谷对岸。
“玄阴住手!我不愿与你……”
话音未完,玄阴眨眼睛就追了上来,掌中绕着阴森森的浊阴之气,毫不留情朝他拍了过去,天元连忙运气抵挡。
玄阴双掌若闪电交叠出掌,每一击都带着欲将人一掌拍死的全力,她烦天元那虚伪的嘴角。
让天元耗费精气淅分浊气,确是她的算计,但她也明明白白将可能的后果跟天元细细道完了,至于最后天元犹迎难而上,却非她推波助澜。
但天元发现那缕魔魂后就开始怀疑起了她,将她派来处理伶山谷一事,不过是试探,亦是存了除掉她的意思。
她修为何如天元会不知?连天元都没办法的事,让她去?他可真看得起她!
而她足足花了一个月才让魔魂回体,亦是因着天元派人偷偷跟着她,监视她,他根本就不信她!
“哼!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下力道越发强劲,逼得天元步步后撤,疲于防守。
“玄阴等等,你听我说……”天元额际冷汗低落,还欲讲那昔日情分。
气得玄阴捏气成剑,一剑朝他心口刺去。
天元反应不及,眼看长剑破空而来,心急之下,体内气血眨眼沸腾,一股强大的气力从丹田处窜出,直接震飞了玄阴。
玄阴毫无防备,更料不到对方还隐藏实力,直接被震得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了布在峡谷上的结界上,一口热血直接噗在结界。
少年后知后觉,连忙上前,急声唤道:“玄阴!”
手中长剑在被击飞出去的刹那已然消散,少女赤手空拳,在察觉到少年靠近时,一个回身,直接一掌拍在了少年胸口,气劲透过少年身体,轰碎了身后的枯树。
意料之中的,少年并未受伤,玄阴失望抽回手,认命躺在了结界上,嘲讽道:“气血亏损呵……哈哈……瞒得可真好!”
连她都被骗了,这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内伤!还天天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脸皮被扯下,天元也不再遮掩,拢袖背过手,平静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无奈叹道:“玄阴,你我皆为仙,我不欲将你除去,不若你来帮我,我们共谋天下何如?”
玄阴眼珠一转,斜眼看向如此陌生,又或该说暴露本性的天元,不屑冷哼,“你便这般自信,可瞒过天地?”
“天元,是你太自负,还是它太蠢了?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你要知道,天地规则不允许!”
天元自信笑笑,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要打破平衡了?”
玄阴闻言瞳孔紧缩,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不奴役兽人?!”
即便是世敌,谁又能说,只有不死不休这一条路?
天元想做的,是这天下之主,越过天地规则的仙!
兽族繁盛,那便杀,杀到与人族平衡再行奴役,只要兽族和人族犹在制衡,天地规则便管不了他。
他不杀玄阴,亦是如此。天地规则未雨绸缪,特意催生一同为仙的魔魂,就是为了制衡他。
既如此,若这魔魂为他所用呢?
玄阴不傻,天元不在伪装后,她直接猜到了他的目的,只是她不愿!
她一边嘲讽天元,埋在身下的手一边动作,“天元,仙与魔,生来不死不休!你这般虚伪,若是追随你的人族看到了,你觉得会是何种境地?”
天元冷着眉眼,不以为然,“区区蝼蚁,不足挂齿,这方天地,实力为尊,若有不服,杀了……便是杀了!”
最后一句时,少年突然凑近,看着她的血眸加重了语气,他在威胁她。
少女毫不畏惧,扯唇一笑,“人族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我是魔,天生仙魂,魔亦有傲骨!”
话头一转,少女一把扯主天元衣领,森森道:“天元,不若你随我一起下去罢!”
紧接着,少女身躯膨胀若圆,在天元惶恐的眼神中,五官被膨化挤压的不忍直视地少女犹在咧嘴笑,若夺命恶魔,誓要拉他回归天地。
剧烈的轰鸣震摄整座山谷,连远在百里外的修士都感受到了强烈震撼,亲眼看到伶山谷上空,被气劲席卷的阴云眨眼散去,藏掩多时的扶摇光迫不及待照亮了不祥之地。
修士们震惊过后连忙拔腿往山谷去,这伶山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一身黑灰,绑好的头发散了些许,一边拍着袖摆上的黑灰,一边从山道上往外走,一张俊俏脸庞黑了不少。
刚赶过来的修士们连忙止步,警惕着突然出现的少年。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天元拍打动作一僵,阴沉的眉眼在抬头的瞬间尽数消散,闻声忙拱手道:“在下天元仙祖,见过诸位。”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冷气,“竟是天元仙祖!”
这里有不少人没加入天元仙祖的阵营,但对其大名却如雷贯耳,即便不确实对方所言是否属实,光是名字也让他们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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