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人影出现在山道口时,百姓们绝望的脸上终是浮动了下,露出了些许欣慰。
解巽知站在上面看着已被火光吞没的城镇,心里突然一片茫然。
楚嫣泠相信她能解决此事,可不过短短几日,雁琉百姓已少半数,而雁琉城,亦不复存在,现在存活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鹫在前带头,手中搀扶着面无血色,身子软成一团的一名少年,应是雁琉遗留未及时逃离的百姓。
其后跟着的众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或互相搀扶着,或搀着无力行走的百姓们。
每人脸上都是灰扑扑的,俨然与那些裹着火的活死人周旋了许久。
同普通百姓不一样,修士们眼中虽露怯,却未曾丧失求生欲望,至少,不是百姓们那般等死的绝望眼神。
鹫将手中少年递给前来搭手的其他百姓,看到一直望着山下的解巽知,略沉思后上了前。
“姑娘,如今境况险峻,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解巽知收回目光,苦笑道:“鹫大人可是看重解某了。”
鹫从善如流改了称呼,“解姑娘,今日危机时刻,是姑娘提议让百姓上山避难的,我不觉得我看走了眼。”
解巽知闻声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二人沉默对峙着。
身后,孩童呜哇大哭,许是感知到了自己已无家可归,也将命丧雁琉……
有了孩童的带头,原本还只是面色麻木的百姓们终是多了些鲜活,却也只是,互相抱头啜泣。
解巽知心中一片悲凉,对着鹫摇了摇头,低低道:“抱歉,我亦无能为力。”
而后转身,回到了白大夫旁侧坐下,任由鹫一人站在原地许久。
雁琉城主在百姓中穿梭,细数着存活的人数,越数越绝望。
雁琉并不算大城,能被世人熟知,乃是因着雁琉城侧的灵空山上有一不大不小的宗门,而宗派灵空山,亦御兽闻名,若修士欲寻灵兽契约,大多会跑一趟灵空山请教一二。
一来二去,灵空山的名头也就传了出去,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因此,雁琉多是本土百姓,数不过两千罢了。
可今日遭此一劫,竟只剩了不到一千人数,如何不令他这城主悲痛?!
“城主大人……我们,还有家可回吗……”
对于他们的问话,城主无法作答,愣住站在人群中沉默良久,百姓们渐渐垂下了头,不再询问。
良久,城主弯下身子,向众人行了一礼,沉声道:“某愧为城主,愧对百姓们!”
百姓们被他的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眼里闪过些许慌张,片刻后,尚老伯才出声道:“城主大人,且抬起头来吧,错不在您,是天要亡我雁琉啊!”
“就是就是,城主大人无需自责,我们自不会怪罪城主大人的。”
“城主大人啊,眼下灾祸未过,我们还需要您啊……”
百姓们宽慰的声音令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随即,缓缓直起了腰,郑重承诺道:“大家放心,我必定想办法送大家出城!”再不济,同诸位葬身雁琉又何妨!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话落深深望了一眼因他的话而渐渐起了希望的百姓们,才转身向鹫等人而去。
白大夫正在为受伤的修士们包扎伤口,虽没了可用药材,但好在修士有储物袋,大多携带一些常用药品,足够他们治疗这些小伤,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上了药的伤口包扎起来罢了。
重新回到修士们中的鹫知道城主来找他们的目的,起身相迎前,他忍不住向在人群角落处坐着的解巽知投去了视线。
“廖某见过仙君大人。”
鹫虚虚搀起城主,为难道:“城主大人无需多礼。”
城主修为怎么也有金丹期,虽不及他,可也当不起他一句仙君之称。
在城主表明来意前,鹫抢先开了口,“城主大人,您也看到了山下围城的血雾,城中那些东西你也知晓,我等,亦同雁琉一样,乃困兽。”
鹫的话令城主如坠冰窖,仍是不死心道:“仙君大人,当真没法子了吗?”
鹫深深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只是……”
“只是如何?”
鹫抬指指向了血雾之外的方向,城主顺势看去,除了血雾中越发艳红的红光,根本瞧不清其他。
耳边传来鹫的声音,只听他说:“若城外的大人们能及时破开血雾,雁琉,便有救!”
“大人的意思是,血雾之外已有各大宗门之人正在想办法解雁琉之困?!”
看着激动的城主,鹫心中并未轻松片刻,他非城主,自是知道,血雾之外确实聚集了各大宗门之人,可已然几日过去,血雾仍旧没有驱散,可见,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但他还是拿话宽慰了城主,“不错,自血罗刹出现当日,我便将此事上报门内,不出意外的话,城外已然汇聚了各宗各派,正在想方设法驱散血雾,解雁琉之困!”
城主激动得无以复加,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鹫的手一个劲儿的鞠躬行礼感谢。
然而,一道突兀横插而来的女声给城主泼了盆彻骨的凉水。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二人回头一看,解巽知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视线透过二人望向了远处。
察觉到什么的二人顿时收回视线往下,随即双双瞪大了眼睛,城主面色瞬间灰败,颓然跌坐在地,口中喃喃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见状,连忙顺着鹫的视线往下,而后,终是暴露出了自己的恐慌。
“这血雾、血雾怎么会……”
只见,山下原本只在城外围堵的血雾,已然在他们不注意时,笼罩在了雁琉城内,连城内冲天的火光,都被隐入其中,与红光交相辉映。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血雾正一点一点沿着山道往上,直追他们这些幸存者而来。
鹫额际汗珠滴落在地,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连忙回身抓住解巽知的手腕,已然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姑娘,你若有什么法子,但说无妨!救人如救火啊!”
解巽知面有迟疑,鹫看到了,连忙再唤道:“姑娘,别犹豫了!”
此时,察觉到不对的百姓们已然围了上来,正面色惨淡地望着她,眼里是极力压抑的期冀。
解巽知一咬牙,豁出去了,“诸位若信我,便随去灵空山后山。”
“那就请姑娘带路了!”
许是怕她再犹豫,鹫拉着她率先带头往山上走,其他人连忙跟上,生死关头,已然不再有心思去想到底能不能得救了。
解巽知扯了下手腕,鹫反应过来连忙放开,口中歉疚道:“姑娘对不住,鹫失礼了。”
二人离身后人群有段距离,山道虽昏暗,但好在有火属修士顺势弄了火把,倒不至于摸黑。
解巽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人,突然开口道:“鹫大人,你可曾想过,楚道长何在?”
关于楚嫣泠的去向,解巽知未曾告知过任何人,连无幽山弟子追问她也当未知。
也因此,同其他修士认知一样,他们都以为楚嫣泠还留在山崖边,鹫为此,曾怨怪过楚嫣泠。
可此时听到解巽知带着暗示的话,他心下有了猜测,便顺势道:“楚道长离开雁琉了?”
解巽知抿了抿唇,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地答案,“是也不是,若她无事,应已离开,反之,处境同我等并无二致。”
鹫不知她是何意,一下子接不上话来。
解巽知意不再与对方说明楚嫣泠的去向,转了话头,“鹫大人可知,雁琉城内自灵空山出事便时有修者入住,大人应知,他们因何而来。”
鹫颔首,不屑哼冷哼,“姑娘所言是不假,鹫自是知晓,然他们,太过小瞧九幽三鉴了。”
解巽知轻笑一声,又问,“那大人可曾注意到,来此修士,为何只有小辈弟子?”
鹫闻言,脚下一顿,下一瞬又连忙跟上,低声追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解巽知又回头看了一眼与其他人的距离,方压着声音道:“那东西既能引得各大宗门意动,却又只派小辈弟子前来,鹫大人,是他们太看重本门弟子,还是不将九巡放在眼中呢?”
鹫心中一颤,想到了什么,可还是开口追问清楚,“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鹫大人,灵空山大坑因何而来?阴鬼令缘何出现在雁琉这小城中?血罗刹又缘何而醒?又为何,血罗刹一醒,血雾亦起?”
道道反问问得鹫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于接踵的脚步声中,轻若未闻。
解巽知的话他听明白了,所为种种,皆是人为,这是一场阴谋!
“可雁琉,有哪里值得这样?”
灵空山除了御兽本领胜他宗外,哪里有值得布下如此局面的价值?
这场阴谋,又是针对谁的?
解巽知无法给他解答,故而沉默。
一行人跟着解巽知很快到了后山山崖边,城主擦了下额际,凑到了跟前,“姑娘,不知姑娘带我们来这山崖,是为何意?”
莫不是出路就在这崖下吧?
城主心有戚戚瞧向了崖下,只看到一片昏黑。
解巽知转身面对众人,沉声道:“诸位,崖下情形我不知,但若说哪里能让诸位得救,恐这崖下,尚有一线生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解巽知并不在意,而是看向鹫,抱拳道:“鹫大人,解某言尽于此,若信,便随解某而来,若不信,且随意,解某先行一步。”
话落,解巽知丝毫没有犹豫,转身欲跳,却被人一把扯住了手,“师妹你干什么?!别想不开!”
解巽知无奈回头,“师兄,放手!”
鹫看看男修,再看看解巽知,失声道:“姑娘是符乾门之人?!”
身份暴露,解巽知无奈,甩开师兄的手,横了一眼师兄后,再度拱手道:“符乾门解巽知,见过诸位。”
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是符乾门之人,既如此,鹫某便随姑娘闯一闯这崖下又何妨!”
鹫开了口,其他九幽三鉴之人默契走到了他跟前,无声支持他的决定。
其他修士虽知符乾门,却也不解鹫对解巽知得信任。
倒是符乾门阻止解巽知的师兄,十分不解她的行为,再度拉住解巽知的手不放,苦口婆心道:“师妹你别冲动,肯定还有其他法子的,师父特意派我等出来寻你,你若出了何事,我如何跟师父交代?!”
解巽知叹了口气,劝解道:“师兄你信我,不会有事的,若你留在上面,早晚会被血雾吞没,跳下山崖,或能有一线生机。”
师兄愁眉不展,还欲再开口时,突然被解巽知扯了一下,随后,便同解巽知坠下了山崖。
符乾门剩下的几名弟子面面相觑,被这一变故惊得失了方寸。
鹫看着消失在崖下的二人,目露欣赏,不愧是符乾门的弟子!
而后,好心提醒其他人,“诸位,事关各自生死,诸位自行决定即可,我等便先走了。”
九幽三鉴等人紧随鹫身后跃下山崖,丝毫没有迟疑,无幽山弟子看向程一,轻声唤道:“师兄……”
程一咬咬牙,吐出一字,“跳!”
下饺子似的,无幽山众人跃下后,其他修士不再犹豫,一一跟上。
最后,只剩雁琉百姓和城主等还在迟疑。
最先有所作为的是白大夫,她上前对着城主抱拳见礼,“城主大人,白某先行一步。”
“诶!白大夫……”
女人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山崖下,城主面露为难,私心上他愿意跟着鹫他们,可他是城主,不能丢下百姓不管。
因而,他将决定丢给了其他百姓,“大家如何说?”
百姓们一下子骚乱起来,彼此交头接耳着讨论着,城主心里着急,却也还是静静等着他们得出结论来。
片刻后,人群中不知何人说了一句,“血雾上来了!!!”
随后便见,有人率先带头跑过去,与城主擦身而过跳下了山崖,其他人纷纷效仿。
城主松了口气,落在最后跳入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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